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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庆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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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沉坐在柜台后,神情恹恹。
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六年了。从最开始的惊惶不安,到现在的麻木不仁。
不久前他不再做这个梦了,他以为自己从这段过往走出来了。
可没想到昨天又再次梦到了,而且,梦醒后的自己,依旧是惊惶不安。
他想,这就是长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只能任它腐烂在那里,直到整颗心都被侵蚀糜烂。
又或者,死亡能让他获得永远的宁静。
姜沉拿着修剪花枝的大剪刀,突然被这个想法魇住了,伸出手腕,他鬼使神差地在上重重一抹。
鲜血蜿蜒而出,本来是致命的伤口,过了一分钟,血流却渐渐止住了。
姜沉冷笑一声,扔下花剪。这个如同怪物的身体,遇到致命的伤口修复极快,把他所有求死的念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苟活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真是个恶心的怪物。”姜沉喃喃道,他望向店外的景色,今天也是个晴朗的天气。阳光有些炫目,姜沉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他不是很适应这样的好天气。
……毕竟,阳光再好,也没有照进他这间店里。他孤坐在柜台旁,恍然间有种自己会腐败糜烂在这里的错觉。
“老板,有没有白百合呀?”三个女大学生推门进来,他们身上的年轻活力感染了店内的气氛,总算不那么死寂沉闷了。
姜沉说:“今天没有白百合,”他扫了一眼穿戴肃穆的大学生,指了指货架,“如果是祭奠故人,那边有白菊花,今早新进来的。”
大学生们显然了解姜沉的脾气,这位老板从来不会主动给他们拿货,都是指个位置让顾客自己挑选。
“挑几束新鲜的,”有个女大学生说,“我看看,不光是白菊花,再拿些别的吧。”
“这儿还有白玫瑰呢!庆雄以前总买玫瑰,咱们也——”
“呸,他还不是给付莉莉那个婊///子买的。别拿玫瑰,他根本不喜欢玫瑰,别拿那婊///子恶心他了。”
女大学生们的声音不算小,姜沉听得一清二楚。
结账的时候,姜沉不用支付宝也不用微信,学生们身上的现金不够。其中一个泼辣的妹子“啪”地把身份证拍在桌子上:“老板,我们钱不够,先把身份证压这里。等回来再给您钱。”
姜沉认出她就是刚才骂付莉莉是婊///子的学生,说:“不必。”
泼辣妹子急道:“我们是对面清河大学的,老板您放心,绝不会赖账——”
“送你们了。”姜沉道,“张庆雄以前经常在我这里买花,你们再多拿几束,也算是尽了我的一份心意。”
女大学生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大家七嘴八舌地谢过姜沉,抱着花走了。
“姜老板,早呀!”大学生们走了没一会儿,温余牵着Mico出现在花店。
他一身运动服,看得出是刚晨跑结束,手里还拎着两袋煎饼。
“大学后街买的,”温余得意地说,“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
姜沉说:“你猜对了,可惜我从来不吃早饭。”
“啊?”温余失望地看看手里的煎饼,复而抬起头,“不吃早饭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我和你说,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
温余吧啦吧啦地念叨着,Mico兴奋地汪汪叫着。
花店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吵得姜沉脑袋生疼,他倏然抬头,冷冷地瞪着温余。
温余果然被他这带着煞气的目光吓得住了嘴。过了一会儿,他才颤颤巍巍把煎饼递了过去:“老大,给……你的早饭……”
姜沉沉默了,对这种百折不挠的人,他向来没有招架的办法。最后还是接过了煎饼:“谢谢。”
温余弯唇笑了起来,却在看到姜沉伸出的手腕时收敛了笑容。
他狐疑地盯着姜沉手腕上的伤痕,昨天给他包创可贴时,好像没这个伤口吧。
“你受伤了?”温余指着姜沉的手腕。
姜沉敷衍道:“拿花剪不小心碰到了。”
温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种伤口,他曾在一个抑郁症的同学身上见过——之前那同学割腕自杀,抢救过来,手上就多了那样的伤口。
他不知道姜沉经历过什么,有心安慰他,想起了早晨听到的对话,说:“今早我排队买煎饼时,排在后面的大学生说隔壁班有个学生上周自杀了。本来买好了99朵玫瑰和婚戒,向恋爱多年的女朋友求婚,没想到女朋友早就和富二代好上了,那个学生不堪女友的羞辱,喝农药自杀了。”
姜沉原本漫不经心地听温余说话,在听到“99朵玫瑰和婚戒”时,他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温余说着说着,忽然道:“说起来,昨天那个学生也是买了99朵玫瑰,还要向女朋友求婚呢。”
姜沉:“嗯,就是他。”
温余“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啥玩意儿?什么就是他?”
姜沉乜他:“头七,听说过没?”
温余虽然在国外呆了几年,这些风俗还是记得的。当下,他的脸都白了:“你、你是说,昨天那、那个学生是……?”
姜沉点点头。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阳,重复他生前最记挂的一件事。通常而言,那些头七回魂的死者都是返回家中,很少会有像张庆雄这样的,游荡在花店,心心念念买99朵玫瑰,再向女友求一次婚。
姜沉能看到这些,得益于六年前的死里逃生。昨天他发现温余也能看到这些,最开始是有些惊讶的,但后来想想,这小子能吸引来祟,说明阳火不盛,能看到这些东西不足为奇。
“你没有收张庆雄的纸币,是正确的做法。”姜沉看了一眼温余,这孩子倒也灵性,没有盛情难却下替他收了张庆雄买花的钱。如果收了,相当于答应了“张庆雄”的请求,必须完成他的心愿才能送走他,否则就会被鬼缠身。
温余“唔”了一声,难为情地摸摸鼻子:“他看起来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手上有疮,不知怎么看着他就想起我那些在餐厅洗盘子的同学……”他的家庭条件好,父母能让他在大学衣食无忧,可他也有一些中国同学,家境普通,不得不在餐厅打工洗盘子,减轻家庭的负担。
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善良还是有好处的。姜沉一顿:“张庆雄就在大学后街打工,不光是洗碗,点菜端盘子之类的活他也干。他第一次来我店里是在大一的情人节,那时候各个花店的玫瑰都涨价了,只有我的店里没有。”可能因为他的花店无论什么节日都是一个价格吧,张庆雄后来就固定在他这里买花了,姜沉有时候心情好还会给他便宜些,“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从陕北那边的一个小山村考来清河的,听说是青梅竹马,张庆雄很爱他的女朋友,每天都雷打不动地送她一束玫瑰。”
温余一针见血:“可他的女朋友要是真爱他的话,不会让家境贫困,需要在外面打零工的他每天都送一束玫瑰吧?这分明是在加重他的负担啊。”
姜沉叹了口气:“初入大都市的女孩,很容易被繁华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