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Hz的再见》立风立风

2、第二章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川没有再和陆说话。他知道只要他不联系陆，陆就不会主动找他。
　　那天晚上川没有睡好。他整夜都漂浮在半梦半醒之间，在无限延伸的空间里化作一涓原子，期待着与门锁转动的声音产生共振。但最终，这次漫长的等待被闹钟尖锐的鸣叫宣告徒劳。
　　随着铃响，对面的自动窗帘徐徐拉开。雾霾下的日光白得刺眼，在楼宇后融成一片浑浊。
　　又是灰色的一天。
　　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蓝牙耳机，在捏起它时怔了怔，又放了回去。他拖着迟缓的步子去洗漱，用温水抹了一把脸，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咖啡比平时更涩。川放下杯子，去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扶着栏杆望向远处，只能看见打着电子广告的飞艇，取代了云，在天上无休止地流动。他低头，街上散乱的点正移动成线，但仔细一看，却还是分离的点。
　　川苦笑一声，忍不住说道："陆，你记不记得……"未竟，他愣了下，沉默着深深吐出一口烟。待烟雾散尽，他掐灭了烟蒂，注视着它坠向地面，随后回到了房里。
　　他犹豫着戴上了耳机。
　　嘟--嘟--
　　他站在落地窗边又点燃了一支烟，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床铺整齐的一侧。
　　嘟--嘟--
　　指尖的烟被捏得变了形。
　　嘟--嘟--
　　"操，不可能啊。"耳边是永久而无望的机械声，川烦躁地抓着头发，感觉胸腔都要炸开了。
　　"咚！"玻璃窗上发出巨大一声闷响。空气都颤了。一切都乱了。
　　川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套上风衣，拿起手机，甩门而出。
　　哒哒哒哒哒。街上人很多。口号，标语，是游行。他的帽子滑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他在地铁的入口使了个踉跄，冲进了即将关闭的那扇门。
　　哒哒哒哒哒。「AInspire，您的理想生活伴侣」。他穿过空旷大厅顶端那行漂亮的电子投影，喘息着靠在了前台上。
　　"你好……我找星，工程部的星。就说是陆的朋友。"
　　"请稍等。"甜美的机械女声从对面传来。过了会，前台递给他一张精致的透明卡片："请刷卡上三楼，工作室一。电梯在……"
　　"谢谢。"川跑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终于回过了神。这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奇特的按钮，过高的扶手，扩音器里优雅的介绍声--除了屏幕上的产品推荐不再是那款署名为陆的设计。
　　三楼到了。川推开一室的大门，星站了起来，其他人没有抬头。
　　"川，你怎么来了？"
　　"星。"他绝望地抓着他的手臂，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它好像坏了……怎么办……"
　　"什么坏了？"星皱了皱眉，看着他手里的那只耳机。那是他们公司设计的限量款式。
　　"陆送给我的，他给我设计的AI。"川的声音里哆嗦着哭腔。

　　工作室一里回荡着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川不安地坐在星的身旁，盯着显示屏上一串串正在坠落的代码。
　　"你说这是陆做的？"
　　"嗯。"
　　星皱眉，"我知道他一直对AI设计很有想法，但是这个……他只编码了对话功能吧？"
　　"是的。"川一直用指甲抠着虎口，他的手背已经红了一片。"能修好吗？"
　　"需要降级，你这个没法兼容更新。"星问，"你以前升级过吗，语料库什么的。"
　　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没有提示过。"
　　"哦，它这里是写着不提示更新。"川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星犹豫着问："你最近还好吧？"
　　"嗯。"
　　又一阵尴尬的沉默。
　　星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半晌，他装作无意道："上周有个文件下来……陆设计的那款AI准备停产了。"
　　川怔了怔，垂下了眼，"这样。"
　　星回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陆的理念很好，只是因为商业价值不够高……和其他同类产品比起来。"
　　"你是说和其他功能性强的产品比起来。"
　　星不可置否。
　　"这是本末倒置。你们明明知道。"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的虎口处已经抠出了一条深深的红痕。
　　星耸了耸肩，正好这时电脑上的进度条走完了，他便说道："好了。我们在电脑上先启动试试？"
　　川点了点头。他点击激活。川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音响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中午好，川。"他释然地松了口气，星惊讶地望向他："这是……"
　　川冷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星突然明白了。他觉得有些难受。"抱歉。"
　　川摇了摇头，稳稳地塞上耳机，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安。"谢谢。"他起身，星却突然叫住了他。
　　"呃……就是，我们公司有一款挺畅销的陪伴型AI，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导入语音包……"
　　川愣了下，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星一下噎了声，尴尬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川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
　　"那改天见，你保重。"

　　上午的游行已经结束了。街上到处都是垃圾，还有被砸坏的巡逻机和自动贩卖机。川沿着河边往回走，路上一言不发。
　　"川，你吃午饭了吗？"耳边突然传来陆的声音。
　　川愣了下，感觉喉咙发紧。"还没有。"他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准备吃什么？"
　　"我不知道。路上看看吧。"
　　"你出门了？"
　　川停了下来，突然有些想哭。"嗯。"
　　"你去哪儿了？"
　　"你别问了。"
　　耳机里突然没了声，过了会，它说："好。"
　　川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烟，于是拐向了便利店。
　　这边的街道也正经受着上午事件的余波。川看见橱窗上的海报已经被油漆喷得面目全非。出来的时候他朝对面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玻璃窗上的一个大洞--是陆喜欢的那个煎饼店。一只机械臂正悬在外头。
　　"陆。"
　　"怎么了？"
　　"没什么。"
　　川盯着那漆黑的洞口，掏出打火机，默默抽完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