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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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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明轩转过身,笑容顿时消失了。
他怀里揣着万世凡的手机。说是家里有座机,他带个手机出来,方便父子俩联系。但这只是其次。主要原因父子俩都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万明轩是为了能和原雪取得联系。然而,半个月过去了。任凭他怎么打电话、发消息,对方就是没有回应。如果不是因为可以拨通,他几乎就要怀疑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号码。
渐渐的,他从主动方变为了被动方。既然联系不上对方,就只能像她所交待的那样,等她来主动联系自己。
可等到了高考分数出来的这个重要日子,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很担心她,有很多话想问她——此时此刻,更是有种迫切的心情,想要告诉她,他考上A大了。他真的考上A大了。经过一直以来的共同努力,终于,两人的未来就要迎来一个新的开始,踏上一条充满希望的征程——
手指放在二十六键键盘上,顿住。这条消息他编辑了又删除,删除了又编辑,最后也没能按下那个发送键。
这又会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消息。
明明知道会失望,还不如把那一点儿期待给保留了。
万明轩回到家的时候,万世凡已经把饭菜摆上桌了。许久没有下厨,万世凡手艺有所退步,饭菜的卖相不是大好。他斜躺在沙发上抽烟,一室烟雾缭绕。那饭菜更是显得蔫蔫的,令人提不起食欲。
万明轩走过去,拨开纱窗。随着“哗啦——”一声,万世凡的声音也在背后响起——
“怎么才回来?你看看,都几点了?”
“放学后,吴老师和我多聊了几句。”万明轩解释。
万世凡弹了弹烟灰,嗤笑:“你特地带了我的手机出去,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今天高考分数出来了,我以为你是迫不及待地找那女孩儿去了,恐怕都不想回家了。”
“……”
万明轩笑笑,眼神微微黯淡。不再多说。
吃过饭,万明轩主动去了厨房,收拾碗筷。此后,又把家里的几个垃圾袋提下楼扔了。万世凡也跟着他下楼,两人正好一起出去散步。
盛夏燥热,晚风微凉。邻近的公园里有茂密的灌木丛、石子铺成的小路、宽广明澈的人工湖。男女老少,欢声笑语——如果不是万世凡一直在耳边碎碎念,万明轩觉得这应该是一段舒适的时光。
“女孩儿啊,是要宠着,但又不能给宠坏了——我和你妈妈谈恋爱的时候,一开始,我就是什么都听她的。吵架了,明明两人都有错。也是我去包容、忍让——可这样不行啊。长此以往,她就以为理所当然了,反而变本加厉。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和她摊牌说,你再这么下去,咱们干脆就分手算了。”
“……”
“后来你猜怎么着?过了几天,她主动来找到我,认了错。然后我气头也过去了,也和她认了错……”
“……”
“我们就这么和好了,”万世凡笑笑,“所以啊,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吵架了,都要学会反省自己、改正自己。这是一个互相磨合的过程,必须共同成长……”
大概是发现儿子已经到了年纪,而一直以来,自己又疏忽了对他的两性教育。万世凡苦口婆心地碎碎念了一路,琢磨着内容、措词,尽量把控在合适的尺度上,以至于能够起到暗示作用,又不会让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太过尴尬。
就这么在公园里走了一圈。万明轩微低着头,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万世凡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咳了两声,说:“回去吧。”
“嗯。”
万明轩跟着他,往回走。半晌,忽然问:“爸爸,如果妈妈……”
万世凡诧异地看向他。
他想了想,似乎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会相信妈妈吗?”
“什么意思?”万世凡问,“什么叫我什么也不知道?”
“就是……如果有这么一件事儿,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事实真相。而妈妈也因为一些你不知道的原因,没有和你解释,甚至有点儿刻意逃避的意思。而你所知道的种种迹象都很不妙……你会相信妈妈吗?”
万世凡静静地看了儿子半晌。
他没有多问,只意味深长地说:“我会担心。但在我知道一切了,并且发现她的确有对不起我之前,我会相信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是她。”
“我……”万明轩一时失语。
万世凡了然地笑笑,说:“一段感情缺乏信任,很难长远走下去的——别想太多了。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也一样。”
……
“我想见我爸爸。”
原雪说着,而那边的白泉还是一样,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身子微微后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夹烟。他微微皱眉,缓缓地、享受地吐出一口烟雾。他很少抽烟。但从熟稔的动作、姿势来看,已经是一个老烟枪了。
闻言,他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他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几天。把她一个人软禁在这儿,不明原因、不得盼头。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他知道,她肯定是急了——可那又怎样?他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原正延是他手里紧攥着的,她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把柄——虽然他本意是想帮助她的。但一旦这帮助结束了,两人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大概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不得不更加紧攥这把柄,说什么也不肯轻易亮出来了。
这是她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最后一次倔强。
一支烟燃尽了。他抖落一地烟灰,狠狠踩灭烟头,起身,眼看着又要走了。她赶忙走过去,情急之下,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服后摆:“我……”
他回过头,笑笑的,没好气地说:“你想见你爸爸。我知道。”
“那……”
“没门。”
说着,他就要挣脱她的手,走了。
背后又传来她执拗的声音:“为什么?”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语气分辨不出喜怒,像觉得是好气,又像是觉得好笑:“你问我为什么?我问你凭什么?你想见你爸爸,你想疗愈、想解决、想摆脱你的原生家庭给你造成的负面影响——那又关我什么事儿?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连一个sex patner都不是了——所以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凭我爱你、我爱你,还是我爱你?嗯?这是我欠你的吗?”
寂静。
闻言,原雪脸色苍白。
“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着,清冷的女声渐渐低落下去。
她自认为她没有这个意思。可仔细一想,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吗?
在她的印象里,从头到尾,白泉都是一个上位者的形象。他的那个环境太过复杂了,勾心斗角、见利忘义。而他之所以能够混得风生水起,当然也绝非善类。她太了解他了。他城府深重、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都注定了两人的关系只能是一段交易。而非真正的感情。
可她也知道,他们是一类人,何其相像。那都是一层坚硬的壳,只为了保护脆弱的内里……
谁能触及到他的内里?是她。
只有她。
他一次次的,为她低头,为她退让。耗费时间,浪费金钱。一切的一切,早已远远突破了他在男女交往中的原则、底线——或许他心思不那么单纯,手段不那么光彩。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得到她。可那只是因为他不会爱。他一直在以爱的名义给她带来负担,也给自己带来负担——可说到底,他的确是爱她的。
他亲口说过,他爱她。当时她有所戒备,不那么相信。事已至此,她心里有数了。他是真心的。
而她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利用他的真心吗?
或许有的。那并非她本意,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她自己都无法清楚回忆的,细枝末节——是他一直以来的特别对待让她形成了一种潜意识。她习惯了,也就不会去排斥、去抵抗,反而把这当做了理所当然。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耳边,他的冷嘲热讽还在继续:“你没有这个意思?那你说,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嗯?不如你再次委身于我?就像以前一样,当我的女伴儿。让我随叫随到,陪我玩儿、给我暖床……哦,对了。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此之前,你快点儿先把那个一无是处的男孩儿给甩了……”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那双幽黑的猫眼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隐隐地波动。或是哀怜,或是无奈——他无从理解那些细微的情绪。对此时此刻,已经失去理智,光顾着发泄的他来说,都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形的刺激。
忽然,他钳制住她的肩膀,猛力摇晃:“你说话啊!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愿意是吧?不愿意,那好,咱们一切都免谈。我告诉你,就算原正延把你吸血吸到负债累累,打你打到奄奄一息,我也不会管你的。既然如此,你就让那男孩儿陪你一起受罪吧——”
蓦地,他失声了。
确切的说,是“砰——”的一声剧烈的撞击彻底盖过了他的声音。他瞪大了眼睛。她的脑袋狠狠撞在了墙壁上,温热的鲜血立马从太阳穴淌落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视线下移,他的手仍然钳制住她的肩膀,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即使不愿意面对、承认,可事实就是他刚才急红了眼、用力过猛,亲手把她推到了墙壁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顿时手足无措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低低的、很虚弱,气若游丝,若有若无。好像一错过,就再也听不到了。
两人是真的没可能了……
来不及多想,他竭力克制住心中升起的强烈危机感。急忙俯身,凑近她耳边,怀抱最后一点儿卑微的期望,问:“什么?”
“……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