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疾》李何恩

58、第 58 章

　　晚会散场的时候，人人都为盛会的成功落幕开心不已，只有蒋维安觉得，找不到自己的心在哪里。
　　坐进车子里，张闯试探着说，“司念姐为这件事真尽心，亲自出马来炒作，这下她也要火了。”
　　这话褒贬交织，全看对方怎么理解。张闯说出来，就想探一探蒋维安对司念的态度。
　　但蒋维安却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问他：“蒋皖颖的电话什么时候那么重要了？”
　　张闯回避了他的视线，说：“对不起，蒋哥，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蒋维安冷笑，“我看你是想得有点多吧。”
　　张闯心下一慌，以为蒋维安看出了什么，没想到蒋维安说的却是：“是蒋皖颖叫你这么干的？”
　　“不是。”
　　“不是最好。你应该明白，不管她许了你什么好处，最后决定要不要用你的人是我。”
　　蒋维安的性格向来爽朗，张闯在他身边几年，是没听过什么重话的。此时心里已经非常难受，几乎要把那深藏在腹中的秘密宣之于口。
　　“不是她，是我自己……”
　　“你？”
　　“是我，是我……觉得皖颖姐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比司念更适合你。”
　　蒋维安沉默良久，直到车子停在他家楼下，才对张闯说：“你有空吗？我们好久没有喝一杯了。”
　　张闯陪蒋维安上了楼，从酒柜里拿出洋酒，从冰箱里倒出冰块，两个人在蒋维安家里的小吧台对坐，表面上一派闲适，内心却各怀心事。
　　蒋维安先开了口，开门见山道：“我心里还有司念，我放不下她。我试过了，但做不到。4年前我试过，我恨她，恨得要命，但还是没法停止想她。后来恨也恨够了，又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也试过努力忘记她，放过彼此。当时还想过要开始新的恋情。但是……我每认识一个新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回想初见她的时候，想起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美好的画面……”
　　蒋维安闭上眼睛，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又说，“我慢慢发现，去尝试其他恋情变成了自讨苦吃。除了提醒我失去了什么，一点意义都没有。后来我知道了司念的过去，和别人一样，通过电影，我就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够陪在她身边。我很想要她，即使她不能全心全意地爱我，我也想要。可是……她已经不要我了。”
　　蒋维安眼眶通红，虽然没喝多少酒，却呈现出一种不管不顾的醉态。他迫切需要倾诉，需要吐露多年来深埋在心里，不敢向别人透露半分，甚至不敢向自己坦白的苦痛。
　　“我爱她，真的爱她……”
　　张闯听着这些，也红了眼眶，但蒋维安的情绪接近崩溃，已然看不到。
　　“你爱她，她爱你吗？”
　　“你觉得呢？你了解我们的过去，也知道我们的现在，你觉得她爱过我吗？”
　　蒋维安问得迫切，他急需要一点点信心。
　　可张闯却说：“司念她有万般好，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她不爱你。”
　　蒋维安痛苦地抱住了头。张闯按捺住心痛，寒声道，“如果她爱你，你为她上刀山、下油锅都值得，可她不爱你，你还要成为别人的笑柄吗？”
　　当天的把酒畅谈是以烂醉告终的。蒋维安人事不省，张闯则借着醉意躺倒在蒋维安身边。他劝解蒋维安的那些话句句都像是刀子割在自己的心头。他不爱他。他永远不会爱他。可他却不能离开他。如果不是以经纪人的身份陪着他，他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更遑论与他彻夜长谈、相伴入眠的机会。
　　张闯看着蒋维安殷红的嘴唇，忍不住探身亲吻。他无数次幻想过热烈地吻他，让彼此的身体交融，但真到了可以亲密接触的时刻，他竟然颤抖得无法加深这个吻。
　　他的眼泪滴落在蒋维安脸上，带着七分心酸，三分不甘。没想到蒋维安却被惊醒了。他一把推开他，吼道：“你干什么！”
　　张闯也着实惊呆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蒋维安。
　　“你有病吧？”蒋维安从床上弹起来，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看张闯还保持着那个半躺半坐的姿势占据着自己的床，心里生出一阵膈应。“你给我滚下来，滚出去！”
　　张闯看着蒋维安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心已经凉到了底。但事已至此，他已不能退缩，鼓起十二分勇气直视着蒋维安的双眼说：“维安，我爱你。这么多年，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不是为了别的，就只是因为喜欢你。”
　　“滚一边去，我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
　　“知道你还说这些？你脑子有病吧？滚，你被开除了。”
　　张闯听到最后这句，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我默默喜欢你五年，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就算是一个粉丝，吻你也好、表白也好，你也不至于这样吧？”张闯一再反问，“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就因为我是男的？”
　　蒋维安一时无言以对。
　　“可是你今天才刚刚参加了呼吁同性恋平权的晚会。你在自己的演唱会上，还口口声声说着同性之爱无罪！”
　　“你是同性恋，这我管不着。只是……只是你不能喜欢我，因为我不喜欢男人。”
　　“那我还能做你的经纪人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恶心！”蒋维安想起刚才张闯闭着眼睛吻自己的样子就觉得毛骨悚然，想到自己以前对张闯不避不闪，多少次赤裸相见，他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张闯也不用他回答，就从他脸上看到了端倪：“你觉得恶心？因为你喜欢女人，所以一个男人看上你了，你就觉得恶心？那司念呢？她明知道阮林昊喜欢男人，还执意喜欢他，这样的司念恶不恶心？”
　　“你闭嘴！”蒋维安吼过了，又有些后悔。张闯说的话虽然不是他乐意听的，却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给张闯造成了伤害。他离开卧室，坐到外间的沙发上。开放式的房间设计，让他们既能够看到彼此，又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蒋维安看着空酒瓶子，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平心静气地说：“张闯，你说你喜欢的五年，但我从来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根本不会把你放在我身边。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不是因为你是同性恋，更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是女生也一样。”
　　张闯听他这样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恨意已经渐渐退去了。
　　“再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男的。这也是……也是没办法的事。”蒋维安又劝，“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你跟在我身边也是耽误了。”
　　“维安哥，退一万步说，我也乐意做你的经纪人……”张闯急着表白道：“你脾气好，为人爽朗，我跟你这么多年，没有受过什么冤枉气。我张闯虽然不是什么能人，但我对你也是尽心尽力的。以后还让我跟着你吧，我会把自己管好的，不会烦你。”
　　“我知道……咱们也算是一起打拼出来的了，尤其是当初从微光娱乐出来，是我最难的时候，你能跟我一起出来，我很感激。这么多年，我也把你当自己兄弟，什么事都没瞒你，别的不说，就我跟司念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清楚。”蒋维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所以你看，你呆在我身边，也有很多不方便。你照顾我就算了，要是以后司念回来了，你也照顾她不成？”
　　张闯听了这话，脸色忽然红到了脖子根。那是全然不同于羞赧的红色，是实实在在地愤怒和气恼。
　　“你还想着跟司念和好？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自尊心？”
　　蒋维安被他凶狠的神色吓到了，再度问道：“你就这么讨厌司念？”
　　“何止讨厌司念，我恨她，恶心她！她爱过你吗？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她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是个玩弄别人于鼓掌的心机婊！”
　　“别说了！我跟她的事，你又怎么知道！”蒋维安气恼极了，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打开大门送客，“你先回去吧，工作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张闯也紧跟到门边，用半是哀求半是告诫的语气说，“维安哥，这么多年了，要说你有什么事让人瞧不起，那就是这一桩。别再让喜欢你的人失望了。”
　　蒋维安不语，微低着头盯着地板，半晌才按捺下心绪。但当他眼睛微微一挑，张闯还是吓了一跳，那种狠戾让他脊背生寒。
　　张闯默默踏出了房门，蒋维安“咣”地一声将门甩上。

　　张闯很快接到通知，他没有被公司开除，但也不再担任蒋维安的助理了。他去找过蒋维安，想要回自己的职位，但蒋维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想都不要想。”
　　蒋维安自己的经纪公司成立不久，他早有意调张闯去管理，但当时张闯不愿意，他也习惯了张闯打理他的日常，就另外请了专人负责。现在把张闯调过去，既是摆明了疏远的态度，也是念在张闯多年相伴，不愿彻底反目的意思。张闯最终接受了这个安排，因为知道这已经是蒋维安的底线。
　　说起来还是为蒋维安工作，但这件事后，张闯已经很难再见到蒋维安本人了。张闯心里难免空落落的，他自嘲这也是一种由奢入俭难。
　　再见到蒋维安是在一个月后。公司里开了一场工作会议，散会之后，张闯故意落人一步，期期艾艾地想多跟蒋维安说两句话。没想到蒋维安却主动让他留下。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要跟你确认一下。我跟司念之间，你有没有妨碍过？”
　　蒋维安开门见山地问，倒把张闯问住了。
　　“你最好实话告诉我。”蒋维安坐在老板椅里，微微仰视着站在几步开外的张闯，但神色却格外冷傲，让张闯不敢直视。他冷道：“你现在告诉我，或者我从司念口中听到，这结果是不一样的，你应该可以明白吧？”
　　张闯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开口否认，一抬头却碰上蒋维安更加阴郁的眼神。“香港演唱会之后……司念姐有给你打过电话。”
　　蒋维安眼圈一下子红了。
　　“维安哥，我瞒你的事并不多，你应该也明白，你和司念姐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别人身上。”张闯急急地说，“我发誓，你和司念姐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一心为你们好的！是你们分手后，是看到她那么冷血，我才不忍心……”
　　“住嘴！”蒋维安说，“司念心里有多少苦衷，有多少难处，到了今天你应该也不是一概不知，你这么恨她，厌恶她，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蒋维安破不耐烦地打断张闯的辩驳。“还有吗？”
　　张闯摇了摇头。
　　蒋维安挑了挑眉毛，“我请新助理去接触了一下粉丝会的会长，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张闯大惊失色。“维安哥！我……我真的是你的粉丝。支持你的作品，帮你造势是我的份内工作，也是我乐意做的事……”
　　“温暖雪夜……”蒋维安冷笑，他不知道张闯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也丝毫不关心。“阮林昊临终的视频刚爆出来的时候，你爆出了很多我和司念的私事，我知道这肯定是微光娱乐的员工，但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我一直都以为你很喜欢司念，你到现在还口口声声叫着司念姐！我当时还让你通过粉丝会会长联系他，请他收声，结果你说联系不到！”蒋维安越说越激动，猛地收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这么说来，爆出司念家住址的，害司念被狗仔拍到的，都是你！”
　　张闯沉默片刻，冷冷吐出几个字：“身正不怕影子歪。”
　　“那卢新宇那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蒋维安又问，他隐约记得当初这两个小男孩常凑在一起。
　　张闯不置可否地重复：“身正不怕影子歪。”
　　“歪你妈*！”蒋维安从椅子上弹起来，揪着张闯的领子把他怼到墙上，虽然早已猜到八九分，他还是气得不轻。他真想狠揍这小子两拳，但看他跟自己相比弱不禁风的身型，再加上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觉得动手实在有些不仗义。他猛一松手，任由张闯出溜下去。
　　“我这里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蒋维安说完，也不再跟他废话，径直离开了。
　　离开了工作室，蒋维安驾车前往司念家，只见满院狼藉，哪里还像是有人住着的样子。他不甘心地狂按门铃，狠拍大门，毫无疑问无人应答。
　　“做什么的！”
　　蒋维安听到一声厉喝，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辅警衣服的年轻小伙子。
　　“又想来闹事？！”小伙子走上前来，语气凶巴巴的，可仍旧没什么气势。走近了才认出蒋维安，他显然小小兴奋了一下，说：“是你呀！我刚才没看出来，还以为又有人闹事呢。”
　　“小哥，跟你问一下，这院子怎么了？像是遭了贼。”
　　“没遭贼，但也差不多。有人来把院子挖了个底朝天，还把业主——那个女孩子，叫司念的，你知道吧——把那个女孩子给打伤了……”
　　“什么？！”
　　“真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辖区，当时她来我们这报案来着。”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多月前吧。”
　　蒋维安心头像百爪挠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8年前他在她身边，不顾一切也要护她周全，然而8年后，他还是错失了她身边的位置，也没能保护她一分一毫。
　　蒋维安红着眼眶问那小辅警，“那她，再没回来住过？”
　　“没有，”小辅警说，“估计以后也不会回来住了。这一片被大开发商看中了，要全拆了做度假村，现在正在谈拆迁呢。这户人家听说是全都移民国外了，肯定是会签拆迁合同吧。”
　　蒋维安看着这院子，心里凉到了底。她终于决定移民了？不会回来了吧？有什么理由让她再回到这伤心地。
　　抬起头看着那颗金桂树上点点金黄耀眼，芳香也是不输从前的馥郁。蒋维安想起从前他们还曾有个四月赏花之约，只是匆匆数载物是人非，他到今天才看见。然而也许不久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夷为平地，曾经幸福的光影终成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