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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章 ...

  •   平驿将军因伤病去世,在穆国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臣们表面上不满的原因是他罪孽深重,竟然于家中安然逝世,没能罪有应得,恨不得把他拖出来鞭尸。可是实际上上至穆翎帝,下至平驿将军府的老管家,都知道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他们恼怒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派去将军府暗中监视平驿将军的私军,在平驿将军过世的同一天,被人揪出来杀尽了。那人戴着面具,直接用了孙破的平驿剑,在治安良好的穆兰城杀了百余人,全身而退。
      此人甚至左手有些残疾。
      此人也没有自报门户,只是事后留下了一块腰牌。那块腰牌有人认得,原是平驿将军府女主人的信物。
      可是,按说,平驿将军府是没有女主人的。
      此人在街边目送着平驿将军出殡入葬,便就再也没有踪影了。
      ·
      这消息也同样传回了辰台。
      当时方清平正在陪小皇帝练字,传信的密使进来一说,方清平便问道:“甘怡将军呢?”
      “没有甘怡将军的消息了。”密使道。
      方清平倒早有预料,小皇帝却不懂了,忙问道:“甘将军不回来吗?为何?”
      方清平道:“陛下,人心终究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话太玄了,小皇帝没听懂。方清平于是细细给他说道。
      窗外卷起秋风,露出年年相似的秋景来。
      ·
      接下来的数年,辰台都在风平浪静中度过了。直至文平九年,辰池出殡,举国丧。燕桥以辰池与燕争帝之约期满为由,出兵辰台。
      燕桥此时在位的这位皇帝争强好胜,以十年前的西亭之败为耻,由原路进攻辰台。他们取道胶迩、龙明,接着再度折戟沉沙。
      阻止他们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领。那位将领带着粗糙的面具,率八千精兵奇袭,与燕桥大战于阳东,利用地势,歼尽三万燕军。此战太过经典,史称“护国之战”。那位将领没有留下名姓,被后人称为“阳东将军”。
      护国之战后,那位将领再度失去踪迹。但此后四十年,再无人敢对辰台出兵。
      ——让我们回到文平九年的阳东,护国之战前夜。
      阳东将军——此时她还不叫阳东将军,私底下她使用的名字是“薛里”——正在排兵布阵。
      阳东易攻难守,薛里索性决定主动进攻。但她手上只有八千人,燕桥却有两万七千人。
      她是将军仇端的先锋。仇端暂时离开了中军,亲自来看她列阵。
      列阵完毕,仇端忽然道:“薛里。”
      薛里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她性情冷漠,仇端对此见怪不怪,道:“你在我麾下,也有七八年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甚至出身比我更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薛里只用套话回答他道:“将军放心。自投入你麾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只作为薛里活着。从前的事,恩怨好坏都已经抵消,除了杀害了无辜之人的罪孽,旁的都已经与我无关。”
      仇端沉默了一下。这位将军男生女相,原本是很柔和的五官,沉默时却有厚重的威仪。
      薛里问道:“仇将军,你想说什么?”
      仇端只无奈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直愣愣的,以后到了官场……连我都知道,你肯定要得罪人的。”
      这话不知有什么神奇的效用,竟忽然让薛里的态度好了一点。她甚至笑了笑,道:“将军,我可不愿入官场,不愿见到那些人。我甚至不愿回京。”
      仇端若有所思道:“也是……这些年论功行赏,你也一次都没回过京——你果然是有出身的人!”
      薛里:“……”
      薛里自觉露馅。这位仇将军偶尔说话颇为跳脱,让人无端想起一位故人,只是仇将军不及故人那么混蛋,薛里得以又板起脸,道:“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仇端道:“我是想说……你不必对自己那么严苛。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你是在向……赎罪。”
      薛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像刚刚那一点笑意,只是极北之地忽然绽露的一朵花,转眼就在风刀霜剑之下消逝了。
      她道:“将军不知道我犯过多大的错误,不知道我爱过恨过的都是谁,不知道他们最终都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
      仇端眼神一动,蛮不在乎道:“不过是一个死字。”
      薛里张开口,欲言又止。
      仇端道:“我的爱人叫庄云天。当年国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很有资历的将军了,而我不过是一个平民。我借着三殿下的光,得以见到他,那就是一见钟情了。”
      庄云天是燕桥的将军,只不过这些年已经不再能听到他的名字了。薛里眉头一皱,看向他。
      仇端看了她一眼,笑着承认道:“他死了。”
      薛里马上低下眼睛,轻声说了句:“抱歉。”
      “当时因为辰台的事,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吵了一架。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的故乡被穆国夷为平地,他的母亲尸骨无存。庄云天在的那个派系,又和燕争帝有些冲突,不得重用。他心里愤愤,大概一时想不开吧,亲身去做了诱饵,死在了战场上。我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再想起一次,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什么。一句好话都没有。”
      薛里不懂得安慰人,只好静静听着,板得像块石头一样。幸而仇端自己说了下去。
      “人间事呢,总不过是如此。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你对一个人的感情越深厚,你最后悔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薛里垂了眼睛,去拨弄着自己剑鞘上密密缠着的布条。那些布条已经很脏很旧了,有不少磨损,却依然缠得很紧,没有露出一分剑鞘来。
      仇端顺着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所以呢,这些都是寻常事,不必挂心。”
      薛里道:“你不懂。”
      仇端:“……”
      他再次觉得自己是对牛弹了琴。他愤而起身,欲言又止,坐下了。
      薛里道:“仇将军,别废话了。”
      仇端:“……”
      薛里道:“将军,我有一种预感。”
      仇端用眼神问她:“?”
      “如果明天我遇到了什么不测,请你帮我祭两杯酒。一杯敬向辰欢城,一杯敬向穆兰城。”
      常在生死间游走的人,唯有一种预感格外准。仇端沉了脸色,道:“你自己来敬。”
      “每与燕桥冲突,这便是我的规矩。”薛里道,“我说了我这么多年是作为薛里活着,唯有这件事,是我作为……从前的我活着。”
      仇端沉默了一会儿,只道:“文平二年,陛下正式向燕桥称臣。那个时候,燕争帝还没有驾崩,三殿下的名讳,就是辰台领土的护身符。”
      薛里不言不语,继续拨弄着那些布条。
      仇端道:“三殿下与燕争帝立约的时候,我不在宫里。但是大家都长了眼,以三殿下的身体,不可能撑得到今年。而且既然刚刚复国的时候她出面了,为何在宫中养了两个月,反而避不见客了?有些事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不说出来罢了。”
      薛里道:“我却不曾看出来,还是旁人告知,才……”
      “所以,想必你是更合她心意的。”仇端道,“我也有相伴多年的爱将,如果他做错了什么,我哪怕知道了,也是不忍苛责的。”
      薛里转过了头,肩膀泛起微微的颤抖。要不是仇端在,只怕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压抑着声音,问道:“如果……如果他恨过你呢?”
      “他一直在恨我吗?”
      薛里摇了摇头。她像在承认自己的什么弥天大错一样,痛苦地猛然攥住剑,哑声道:“只有……只有一瞬间,却愧疚了许多年。”
      “那岂非人之常情?”仇端笑道,“我甚至恨过庄云天,可我爱他。”
      薛里垂眼道:“是你的下属对你,而非你对你的爱人。”
      “都一样,都一样。”仇端蛮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谁也控制不住一瞬间的爱恨。如果我的下属忠心耿耿许多年,恨我却只有一瞬间,那我简直会开心得好像在过年。”
      薛里不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曲,抠着布条。那些布条的边缘已经冒出了短短长长的线头,染着各有千秋的污色,不知被抚摸过几万次。
      “而且爱人之间……”仇端笑了一笑,“庄云天有一封遗书。白子卿知道我,后来把它寄给了我。他留下遗书的时候我们还在争吵,可是他说,如果有一天要死在我的手下,他是无怨无悔的。”
      仇端道:“……薛里。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比较多,与其说咱们两个是上下属,不如说是同袍。这些话,我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开口。今天你说你有预感……我才怕这话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你恐怕要抱憾终身。”
      薛里道:“……多谢你。”
      人家说了那么一大堆话,薛里只回了三个字,亏得仇端不跟她计较。
      “人来的时候无牵无挂,走的时候也别戴着太多枷锁。”仇端道,“若不是你,这些年我们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士兵。你并非恶人。”
      薛里道:“嗯。多谢你。”
      仇端叹了口气。他道:“素闻人类的本质是一种只能复述人言的物什,后人诚不我欺。”
      “……”薛里道,“多谢仇将军。”
      仇端:“……”
      和薛里说话真困难。
      薛里道:“明日,我且尽力一搏。若不能阻燕桥大军,还请将军做好准备,另派一支队伍阻截。”
      仇端:“……”
      薛里道:“我曾经立誓,要穷尽此生,守卫辰台。寿终正寝,我根本想都不曾想过。幸而薛里单纯而简单,没有生出多余的爱恨,不必劳人送行。”
      仇端见劝不动她,也便不劝了。中军还有事务,他终于要走。
      他最后问道:“如若明日……你还有什么私愿么?”
      薛里想了想,道:“有。”
      仇端看向她,等她说。
      薛里内心挣扎了一下,不过没有很久,她语调平平道:“前段日子碰到施将军,听她说从前的施恩城城主府里……有一丛凤仙花。仇将军以后如果调去施恩城,请替我折一支吧。”
      仇端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里没有回答,只是压不住地笑了笑。这笑意寂寞又缱绻,竟然是超脱了容貌的美。
      可惜,她的唇角才弯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马上就被愧意取代了。
      这些年她常有这样的神情变化,仇端是这一次才瞧得分明。薛里这个人,好像总觉得自己笑了就是对不起谁一样。
      她垂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是向仇端拜别。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她道,“仇将军,我先行一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令狐楚《少年行四首 其三》: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注2:写到这里就是结局啦。一直到我存稿的这一天,数据都不是很好,说不失望当然是假的。但是还是很感谢那七位追到头的朋友们!!!肥肠感谢!!!
    以及数据不好并不耽误角色们可爱!孙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性格80%都是黑的,但偏偏在这个故事里他露出了那自己全部的好来。而甘怡看起来老实,实际和他是十分十分相似的两个人(也是为此他们两个才会互相吸引),只不过她学会了珍惜别人的生命,这一点比孙破好一点,是一个正面的孙破。另外蒙追月像天真版的孙破,辰池又像端庄版蒙追月……我看这文应该改名叫《一千零一个孙破》……非常感谢他们伴随我走过了一段……(此处省略)的时光。
    当然了也要感谢本文的吻戏指导崔闹闹同学!爸爸爱你哦!
    注3:可能会有番外,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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