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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章 ...

  •   甘怡并不惊讶,只是看着他,垂了一下眼睛。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动,只是不自在地动了动左臂。
      孙破不容她尴尬,马上开口道:“你知道我醒着?怎么知道的?”
      他几乎是惶急地把台阶怼到甘怡脚下了。
      甘怡道:“那个太医说你身体无异,唯独今天没有醒……我就有些猜测了。”
      孙破马上又笑:“你这么了解呀?来了多久了?”
      “一两个月。”甘怡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孙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入府的?高伯不应该——”
      “——我当着他的面挑了自己的手筋。”甘怡反问:“你就只想问我这些?”
      孙破没法立刻回话,因此眸光一暗,渐渐失去了笑意,只与甘怡面对面坐着,问道:“我想问的……你都会回答我吗?”
      甘怡目光一阵飘忽。
      她害怕孙破问她此行的目的。当着孙破的面,被他刚才那满溢着少年意气的笑脸一撞,她说不出口。
      可是她只好道:“你只管问。”
      “第一个问题,你的手疼吗?”
      甘怡把胳膊收回来,道:“已经好了,不疼。”
      “第二个问题,从……出来的时候,你是一路杀出来的吗?受没受伤?身上……落没落下什么隐疾?”
      甘怡把目光瞥开:“我不曾动手,没有隐疾。”
      “那第三个问题。”孙破深吸一口气。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几乎想扑在甘怡身上、看着她的眼睛,可是最终没有。
      “这些年,你对我仍有感情吗?你有没有忘记我?你心里……难过吗?”
      “有。没忘。难过。”
      仅仅五个字,哭腔从甘怡的声音隐隐渗出来。
      接着孙破就真的扑过去,抱紧了她。甘怡一瞬间就忍不住眼泪,低声质问他:“为什么主将是你?!为什么杀了蒙追月的人是你?!为什么三殿下、三殿下死都不得好死?逼供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用寸心折磨她?!”
      “寸心?”孙破喃喃念了一句。
      他有些茫然。
      不过他没有说出声音,甘怡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孙破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又不能说,他心思电转,笑道:“我吃她的醋。”
      甘怡全身发抖,一边将孙破从自己身上揭了下来,一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孙破给她擦了擦眼睛,正色道:“那年我去施恩城,本来就是私自出京。我回去以后,那些老头和蠢材们以此为由头,告了我大罪十二条,小罪五十七条。陛下为了保我性命,让我戴罪立功,领兵出征。”
      他隐瞒了一条没说。
      那些大臣们最开始攻讦他的罪名,是“奉旨杀甘怡,生不见其人,死不见其尸,空口无凭,阳奉阴违,不尊帝命”。
      甘怡又脱口问道:“可是你烧皇宫、毁皇陵……又是什么理由?”
      这一点,孙破无话可说。他沉默了。
      甘怡那话出口的时候,就知道答案。孙破天性嗜杀,性格暴戾……她岂非早就知道吗?只要不是在自己身边待着,他哪里还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呢?
      可是她又不忍斥责,可是想了许久,又想不到别的话。她只得生硬地转了话,道:“若你对三殿下下毒,是因为我……我对不住三殿下,百身难赎。”
      “是我百身难赎。”孙破道,“事情是我做的……也与你无关。”
      甘怡看着他。
      “不说这个啦。”孙破一摆手,“你是来杀我的吗?”
      甘怡哽住了。
      孙破大度道:“没事,想杀我的人不止你们……你也听见了外面藏了人吧?他们也想杀我。”
      甘怡倒不知道那些人原来是这个意图,于是问道:“怎么回事?”
      “我进攻……,无功而返,是罪上加罪。我本来就是待罪之身嘛,陛下保我在宫里养伤养了这么久,但也没治好,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又没逃过死罪。陛下恩准我回家等死,结果有人不信任我——我觉得是怕我——便派了私军来看着我。”孙破蛮不在乎地解释道。
      甘怡看着他的神色。好像有一次他在夜里闯进了她和蒙追月的屋子,她把他当贼按倒,两人在缠斗中又一并被蒙追月放挺,那次点灯一照,孙破就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神色。
      那是某一年的晚春,孙破乍一看去还像个快意无邪的少年。
      “所以你是真心想杀我吗?”眼前的男人带着旧式的笑意在问她,“如果你真想动手,我就把命留给你。”
      甘怡动了动嘴唇,说不出口。
      她觉得方清平有些高估了她。她光是面对着孙破,都已经如此了。上次他们两人交锋,各自都下了多大的勇气?
      再来一次……这却不能一回生二回熟,只叫人更抬不起手来。
      孙破心里明镜似的,因而故意逗她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是真心想杀我了哦?”
      甘怡不愿开口,又想到他若真如此认为,临了倒也算个慰藉,因此顺水推舟,沉默以对。
      谁料孙破得寸进尺道:“那你让我亲亲你吧。”
      甘怡不由得脸一红,又皱眉拒绝道:“……不要胡闹。”
      孙破马上面露失望:“你说话了……原来你是真心想杀了我么?”
      甘怡:“……”
      此人依旧无赖,她真想拔剑。
      不过不等她做出反应,孙破就已经嬉笑着凑了上来,又软又凉的嘴唇在她唇角一触即收,只那么一碰,孙破整个人立刻退后。
      她霍然抬眼,只见孙破像偷了腥的猫儿似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整个人在床上抱膝一坐,好像才十五岁,穿着喜服,刚刚和喜欢的人喝完合卺酒。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唇上那点残存的触感泛起久别重逢的悠悠波浪,在她的羞恼里,把血色迅速推满了整张脸。
      接着她眼圈也泛起红痕。她好像又想问什么,可是咬住了牙关,没有问。
      就算问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孙破见此,笑容也就渐渐淡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没头没尾道:“……我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从锁云关出来。”
      孙破道:“你在锁云关的那几年,我着实做了不少混账事。死在你手上,我不冤。”
      他又道:“你看,我原本就是在等死,只不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一次。预知自己死期的人,不是都会留下几句遗言吗?其实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死后要留下什么话,才能显得我和其他人一样,不曾白来这一趟。可怎么也想不出来一句。谁知回来一见到你,就好像有那么多的话想和你说,有那么多的话从心里往外冒,可是话到嘴边,又怕来不及,又怕你听了伤心难过,更怕你轻飘飘听过,全然不放在心上。结果不知不觉还是说了这许多的话——虽然我似乎不得法,这些话都不听也罢——好像我对这人世还有什么眷恋似的。”
      甘怡哑声道:“我知道你眷恋……,你放心,你虽是罪有应得,而我犯下的错,亦是百身难赎。”
      孙破叹道:“我不像你那样清白。”
      ——甘怡是哪怕双手沾满血腥,也能顶撞孙破所谓“报应不爽”的人。两人还不熟的时候,在沙蛇匪寨里面对着满地尸首,她就曾理直气壮道:“我无怨无悔,无愧于心!”
      谁知甘怡竟僵硬了一下,道:“如今,已经……”
      后面的话,孙破没有听清。
      他的胸腔好像忽然被人一锤,力道大得让人喘不上气。他见惯生死,只在心里想道:“不太好。”
      偏偏是这时候……
      于是他挑着甘怡的痛处问道:“你最恨我的是什么呢?”
      甘怡一怔,道:“……是你折辱三殿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明知她对我——”
      方清平有意无意,给甘怡看过辰池的遗诏和遗书。辰池最后的口吻,简直让她从前在甘怡心里的形象面目全非了。甘怡一想到她吃过的苦,就恨不得以身代之,又不敢以身代之。
      孙破目光闪动了一下,勉强笑道:“谁叫你喜欢过她?谁知道你和她算是怎么回事?不过若非如此,恐怕她还撑不到光复,当时就死了呢。”
      甘怡果然怒道:“难道你就这样不信任我吗?当年我对你,早就超过了……早知如此,我真是后悔——”
      后悔什么,她没有说,可是答案昭然若揭。
      大概是后悔曾经信任他,后悔曾经把最隐秘的往事告诉他罢了。
      孙破只不在意似的一哂,挑着眼睛看她,问道:“可无论信不信任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你难道当时不知道吗?”
      甘怡知道。
      她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末了冷笑一声:“我真是……分不清你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了。”
      孙破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甘怡的怒火倏忽又酸软了。
      结果只听孙破又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最开始,就是抱着要和辰台开战的心思去的。”
      甘怡如遭重击,怔怔看向他。她脱口要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可第一个字失了声,后面的话就猛然被理智抓了回去。
      只是撞在柔软的心脏上,来回回响。
      她最后道:“反正……反正平驿将军风头正盛,也风流惯了,是不是?”
      她甚至说不出一个“你”字。
      孙破不知为何,咳嗽了几声,低低道:“是。”
      他紧接着又道:“我图新鲜罢了。像其他那样的女孩,浮花浪蕊一般往我身上扑,都是凡脂俗粉。唯独你尝起来比较……独特。”
      结果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甘怡好像根本没把他这两句话往心里去,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孙破倚在那,有些惊讶,又笑了起来。
      甘怡坐了一会,好像想过去抱着他,最后没有动。她好像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是欲言又止。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了孙破的药碗里。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有半数粉末撒在了外面。
      甘怡用手指把碗缘擦干净。
      她道:“那我不用刀剑杀你。现在咱们两个是面对面,你再下力气激怒我……咱们谁都下不去手。”
      她点了点杯子,道:“这个,是蒙追月从前配的毒。蒙追月也死在你手里,这就算是给她报仇。”
      孙破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堪称温和的眼神,看着甘怡。
      甘怡避开他的目光,想了想,终于也鼓起勇气,看了回去。她道:“你喝下去,咱们两个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死于重伤……还是死于我的手。”
      孙破于是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咳嗽,最后咳嗽平息,他把身子倾到甘怡面前,又亲了亲她,笑道:“真聪明。”
      他道:“你这些年……不好过吧?”
      ——甘怡曾经在关逢面前,骄傲地宣称:“我不用毒。”如今给他下毒,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
      甘怡道:“我和你没什么不同了。”
      她是想起了自己下在锁云关水源里的灰石散。按蒙家人的说法,那毒剧烈,锁云关应该已无活物,而穆国南境水路四通八达,灰石散不知会随水流到什么地方才会消解。疾病者暂且不提,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为了她逃出锁云关,而丧身于此。
      她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她再也说不出自己“无怨无悔、无愧于天”了。
      偏偏孙破尚且不信,只笑着斥道:“你心地纯厚,不要胡说。”
      他将那碗药泼到地上,只拉过甘怡方才沾了毒粉的手指,送到口中吮舐。
      甘怡一颤,把目光转向别处。
      孙破在她手指上,咬出一对留了情的齿痕。
      接着不必多言,两人间那默契又无声息地运作起来。甘怡下了床,孙破乖乖躺好,甘怡帮他盖好了被子。
      孙破的眼神一直落在甘怡身上。那是他一生中最为柔软的目光了,不属于阴鸷的男人,甚至不像嬉笑无情的少年,而只是一个单纯烂漫的孩童。
      甘怡在给他整理被子的时候,弯着腰,嘴唇有意无意碰到他的脸颊,他便满足地笑起来。可甘怡最终也没真正落实一个亲吻,他也没有再迎上去。直到甘怡直起了腰,他才忽然开口,已经哑了嗓子。他的声音又轻又低,他问道:“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甘怡也没有想好。她沉默了一会,才想到要怎样开口回答。
      然后她发现,她不必回答了。
      孙破就连睡着了也毛手毛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爪子,勾住了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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