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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微小的变化迅速发酵直至压倒一切’,你不将它扼杀在这里,它终会踏着血肉破茧而出——所以你真的要把唯一的筹码压在这里,我来自遥远东方的朋友?”

      “或许它只是一只普通的蝴蝶。”谢怜莞尔。
      说话时谢怜正坐在石砌的露台之上,脚边是攀墙而上、随风而动的绿藤,叶片上的晨露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合上手中看上去晦涩难懂的书籍,回过头,望向他新识的朋友:“而且它真的很漂亮,不是吗?”
      “如果它身后不是来自克萨斯州的龙卷风。”他新识的朋友——一只狂热爱好人类文化的树精,正蹲在露台的另一侧给架子上的花花草草浇水,一头乱糟糟的粽发不甚服帖地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令谢怜想起某种动物建在枝上的巢穴。
      过了片刻,他扬了扬手中的喷壶,冲谢怜耸了耸肩,“鬼知道三天前你连‘你好’都听不懂,你在看什么?”
      铺面而来的水汽令谢怜迷起了眼睛:“挺有意思的东西。”他小心绕开脚边的青藤,曲起腿来,赞扬道,“新衣服很漂亮。”
      树精欢乐地抖了抖身上地流苏条条——那些条条挂满了他整个长袍。相比正常人,那花样实在是太乱了,而树精却丝毫不觉得这种把自己打扮成一棵迎风抖动的人形白杨的做法有什么不妥,谢怜甚至毫不怀疑接下来他就要告诉自己这是巴黎流行的最新款式。
      不过谢怜的造型也好不到哪去。他穿着树精友情赞助的紧身长衣,上面装饰着浮夸的波浪纹亮片与羽毛,本该挽起的长发为了顺应民风散了下来——他婉拒了姑娘们那些将他那些及腰的长发编成辫子或是盘起带上一朵假花的提议。
      ——据说这些是那些大城市最流行的款式,不过显然,这位树精对“流行”一词的概念略微有些偏差。
      不过谢怜倒是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有的穿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了,而好不好看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或者说,他已经对树精的口味习惯了。
      谢怜抚上封皮的烫金大字,那手写体的标题令任何初学一门语言的人费解,而栖在金字上的银蝶又给他的辨认增添了不少难度,他稍稍歪头,将树精的询问回答完整:“Gri……我想后面那个词的意思是……嗯……”
      树精仿佛噎了一下:“童话。老天,你该不会真的是看这个学的发音。”
      “是啊。”谢怜回报了他一个微笑。
      这里的故事和他以前偷扒私塾茶馆听到的很不一样,十分新奇有趣,多是关于人类、精灵、人鱼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枉他偷偷摸摸漂洋过海来这一遭。而看着对方的嘴越张越大,谢怜连忙举起一只手来,硬生生打住了这个话题,“呃,其实我觉得这些不重要……我猜你原本是想来喊我下去吃饭?”
      “……”

      太阳将将升起便隐入了天边厚密的云层,将他目光尽头的建筑拖入一片昏暗,视野可察的缩小,随之而来地是来自大自然的试探,呜咽地风声在镇中横冲直撞。谢怜目光落在不远处灯晕的边缘,他放缓了呼吸,放空了自己的思绪,直到钟塔的钟声刺穿了这道微妙的平衡。
      这不像是什么好兆头——不论是随之而来的大雨,或是那些他不曾相信、却使这个小镇深信不疑的恐慌。
      木门在他的背后合上。他的好友完成了原本的任务,先他一步下了露台。
      谢怜侧耳,等到最后一下脚步声也被风声与绿叶作响声淹没,这才伸出手来。那停驻在封皮上的银蝶与他宛若多年的老友,听话地爬上了他的指尖、展开银翅。
      过了片刻,谢怜放下手中碍事的书籍,将那蝴蝶托至眼前,微笑道:“好了,到你了。”
      “我想你在我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些,‘普通的蝴蝶’或者……‘最恐怖的噩梦’先生。”

      他下楼时树精已经端着两片烤好的白面包窝去了沙发角落,正惬意地往上面抹着果酱。谢怜将书本放去书架,它原来应有的位置已经被树精霸占,与它常年为临的抱枕已经垫到了粽发青年的屁股底下。
      谢怜洗手回来时树精已经开吃了,谢怜瞅了一眼瓶子上的标签。
      蓝莓的。
      这里确实和他一起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谢怜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摸走了盘子里最后的面包片。这里的精怪竟能按种族繁衍传承,自小便与人相似,有的精怪更敢于混居在人群中,比如他现在的好伙伴,这只生命力看上去格外旺盛的树精。这是他漂洋过海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相比这些,谢怜的身世就看上去凄惨了许多——一个非常东方的故事,野地里的小花机缘巧合化了精,又修炼了几百年才能够把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化了个人形,拿着永不逝去的生命混入凡人的世界。
      而这里的妖精,会繁衍也会死亡,与常人无异,却与他格外不同。

      树精吃完了早餐,在抱枕底下摸出了今天的报纸,熟练地翻到了娱乐板块。那上面有些好笑的故事,树精格外喜欢这些。
      据说是因为有云游诗人说过,他笑的时候他和正常人最为接近。
      谢怜盯着牛奶因为他搅动而出现的小漩涡,把树精的笑声屏蔽在思维之外。
      他想起了他早上看到的最后一个童话。
      那是一个关于寿命的故事。说是人本来的寿命只有三十年,然后加上了驴的十八年,狗的十二年和猴子的十年,变成了一种长寿的动物。
      其实树精推门上露台前他就在想,他想活多久?
      他的长生说出来人人嫉妒,他又何尝不嫉妒平常人。
      一百年他过的或许很开心,二百年或许也是。
      可是再久呢?他只能学会过躲躲藏藏的生活,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惊讶于自己的好友和自己爷爷好友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或是二百年前就该死去的人,现在却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也难怪他拜访的妖怪都住在深山老林,避世而居。
      人间的悲喜于他不能有特别的意义,只因为他窥见了世间所求长生不老的一角。
      他见不得人的。
      这哪是享受,这宛若刑罚。
      所以他花了二百多年爱上了他所生的那片土地,然后跟着乘着帆船的人类漂洋过海来了这里,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树精翻完了想看的板面,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把报纸丢给了他。
      油墨味冲进了他的嗅觉。
      谢怜停止回忆,单手接住了那份小镇日报,光明正大地瞄了眼树精的表情,将一早上的坏心情化整为零,笑道:“我猜,今天没有你喜欢的内容?”
      “《樟树与爱情》这次停更了,”树精双手捂住眼睛,把自己埋进沙发与抱枕的夹角,分外悲伤地开口,“马上就到大结局了!”
      “我想他们也是事出有因,”谢怜将半凉的牛奶递了过去,好心地安慰,“再等三天就能看到啦。”
      “希望如此。”停更的悲伤还是没能让树精抵住牛奶地诱惑,他嘟嘟囔囔地爬起来,开始熟练地往牛奶里加巧克力粉。
      谢怜对此忍俊不禁。在树精看报时他已经喝光了自己的那一杯,现在决定开始对那份报纸开始第二轮摧残。
      他手中的报纸被树精翻到了今日大事那一页——虽然这页树精百分之二百不会怎么注意,但是他觉得谢怜可能喜欢。谢怜刚来时津津有味地把往期的这版看了个遍,对着他那本从故乡带来的、可以说非常不准确的字典。
      谢怜将报纸摊到桌上。
      漆黑的几个油墨大字占据了报纸的小半个板面。
      “是灾难还是寓言——”
      对了,还有一个和他的故乡不一样的地方。
      谢怜垂下目光。
      他的故乡信奉的多为鬼神,惧怕的则多为妖精。
      而在这里,在这个临海小镇几百年来视为魔物的东西,却是一种银色的蝴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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