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月藏海雾

5、语音聊天

　　范南林大三那年，和陈晨一组去s市参加一个程序设计大赛，带队的老师是院里的副院长，对比赛很重视，住的地方定在了s市最繁华的酒店。

　　虽然最后以一分之差，败给对方，只拿回了一块银牌，但那却是他们学校第一次得了二等奖，带队的老师十分高兴，告诉他，对方来自蝉联五届冠军的学校，而他们能以那样的得分拿到银牌，虽败犹荣。

　　庆功宴过后，他拿上银牌，想好了一番说辞，决定向陈晨表白。

　　但当他找到坐在花圃旁边的女孩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是他第一次从陈晨口中听到张祁安这个名字，她一向冷静自持，又单纯的如一汪清水，自然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别的男生。
　　大约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双颊微红，眉眼带笑，注视着酒店花圃入口处的一丛绿植。说那是她喜欢的人，说他们一起度过的高中时光，说那个男生是如何的耀眼……

　　范南林无法忽视陈晨说起那个男生时眼里闪闪发着的光。

　　她说她今天见到了他，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酒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她却连一个招呼都不敢打，只能一遍一遍浏览他女朋友放在网上的比赛视频。

　　说起他，她眼里是满满的崇拜与毫无掩饰的爱意。

　　他初尝挫折，隐晦的一点小心思，就是在她面前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比她口中那个风光霁月的男生差。

　　微凉的秋风吹回了沉浸在回忆里的范南林，他听到陈晨略带哭腔的轻声发问。

　　“你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青春年少时期喜欢上的人，就像一粒种子，在她心里早就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陈晨不想拔除，也无力撼动。

　　……

　　北上的高铁，陈晨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临时买票，赶的急，她还没有吃晚饭。

　　早已过了饭点，列车上连推着零食小吃的售货员都不再出来售卖了。陈晨的座位靠窗，懒得出去，索性就当减肥了。

　　旁边是个乖巧的十五六岁的女中学生，正趴在小桌子上写习题，过道的座位上坐着的应该是她妈妈，仿似很忙，一直在跟人发微信，聊语音。过了一会儿扭头看小姑娘的习题册，见她没写几道，很不耐烦的模样。拿过那习题册看了起来，似乎是要辅导，但又无处下手，蹙起眉头，将册子还给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委屈的抱怨题太难了，都怪妈妈非要带她出来玩，要不还可以抄一抄同学的。

　　陈晨想起自己也曾跟她一样，皱眉盯着密密麻麻的习题册，只是旁边坐着的是清高孤傲的张祁安。

　　c市一高历来有晚自习传统，无论走读还是住校，晚上都要多上三节课。

　　记得还是高一的时候，陈晨实在听不懂那个略带口音的物理老师上课时讲的那几个知识点。

　　她那时好像正对着一张试卷懊恼，那张试卷她考的一塌糊涂，是高中以前的她无法接受的差。

　　c市是h省方言最难懂的地方，c市一高又是市重点，老师们讲课稍微一快，她就听不懂。

　　班里的同学她也都不认识，班主任甚至给她安排了一个男同桌，她一向不敢和男同学讲话……

　　陈晨看着自己的眼泪滴在试卷那几个大大的叉上，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旁边塞进来一片纸巾，又伸出来一只手，指甲修剪的圆润，指节很长，手腕上戴了一根蓝色的胶皮腕带，那只手想抽走她被眼泪沾湿的试卷。

　　陈晨急忙压住，不只是因为试卷沾了泪水，还有那几个大大的红叉。
　　那时的陈晨在心有好感的少年面前，自卑又敏感，只能小心维护自己的不堪。

　　张祈安抽出笔记本，刷刷写了满满一页纸，递给她。
　　然后收拾书包，一声不吭，走了。
　　笔迹罕见的工整，是后面几道大题的解题步骤，深入浅出，又举一反三，还列举了遇到类似的题目应该怎么入手。

　　从那以后整个高一的晚自习，都是陈晨低头默默的做题，张祁安悠闲随意的坐在一旁看课外书，偶尔有陈晨不会的，他就会捡起课桌上的笔给她讲上几句。

　　……

　　手机嗡嗡响起，打断陈晨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

　　来电显示是张祁安。

　　她犹豫要不要接，他们如今的关系……

　　“去哪了？”

　　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充满了蜜意柔情，即使明知他不在身边，也不可能爱她，陈晨依旧红了耳朵。

　　“公司临时有事，我去b市出差。”

　　陈晨所在的公司其实是一个大型的网络科技公司，总部设在b市，她这次过来是为了新项目上线的问题，本来这种事一直是黄哥负责，刚好黄哥家孩子生病，走不开，范南林就派了她过来。

　　临走时，范南林跟她说，“陈晨，你不是只有他，你还有工作。”

　　她甚至已经忘了，大学时，她也是跟着赵教授做过两年项目的人。

　　“什么时候回来？”

　　陈晨想象电话那头的人，此时肯定将开了外放的手机扔在吧台，正在悠闲的泡咖啡，她甚至已经听见了杯勺碰撞的声音。

　　“说不准，也许五六天，也许十天半月。”

　　那边没有再说话，很安静。

　　陈晨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心里莫名有些甜蜜。
　　小声道：“我尽量早点回去，晚上少喝点咖啡。”

　　“嗯。”

　　收了手机，过道座位上的女子扭头笑眯眯的看向陈晨，“男朋友查岗？”

　　陈晨微红了脸，点头。

　　女人拍了拍那小姑娘，示意跟她换座位。

　　陈晨旁边的小姑娘收了习题册，撅了撅嘴，到底还是起身跟女人换了。

　　“我年轻的时候，每次出差，她爸爸一天三个电话，好像我要跟人私奔一样。”

　　那小姑娘，趁女人不注意，剥了颗棒棒糖塞嘴里，还对着陈晨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告诉女人，鬼马精灵的模样着实可爱。

　　女人穿了件水蓝色真丝衬衣，一对儿奶白色珍珠耳钉，衬得她小巧精致的耳朵圆润可爱。
　　面容姣好，即使到了现在的年纪，依旧风韵犹存，想必年轻时候，身边追求者不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旅途漫漫，与这样一位精致漂亮的女子聊天想必很有趣，陈晨笑道：“姐姐长这么漂亮，姐夫肯定是紧张你，才会多想。”

　　女人笑的一脸甜蜜，“这谈恋爱啊，就是你追我赶的才有情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陈晨将脸颊上的的头发拨到耳后，抬头，对上女人一张八卦好奇的脸，“我们，刚刚才在一起。”

　　女人笑眯眯的打趣，“啊，正在热恋期，你就出差来了？我敢打赌，不出三天，他一定会追过来！”

　　陈晨笑着摇了摇头，张祁安一向克制又不懂风情浪漫，他不会来的。

　　看出陈晨的不自信，女人热络的拍了拍她的手，趴在她耳边小声说，“男人一遇上爱情，无论以前多么禁欲，都会丧失理智，变得很粘人。”

　　明知不可能，陈晨还是期待起来。

　　总部的老总对这次新项目很重视，她一下火车，连酒店都没回，就被接待的人直接拉到了公司。

　　　 连续两天的加班加点，换来今晚的悠闲。

　　陈晨迅速回酒店洗了个澡，就直奔b市最大的商场，血拼了两个多小时。

　　拿房卡开门的时候，她看着自己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数十个购物袋，还有脚上一双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

　　摇了摇头。

　　或许遇上爱情，不理智的首先是女人。

　　卸完妆，她躺床上，思索着给张祁安发了条微信。

　　那边很快回了过来，让陈晨帮他点一份外卖。

　　陈晨：想吃什么？

　　张祁安：随便，你看着点，最好快一点的。

　　陈晨知道他最近接了个经济类型的大案子，开庭应该就在这几天了，他忙起来确实很少顾及自己的胃。

　　打开手机APP，已经将近深夜，他家附近的餐厅大都关门了。

　　也没什么好挑的，给他在快餐店点了一碗滋补的老汤，一份拌饭。

　　“下次记得按时吃饭！”

　　“嗯，你那边怎么样？听说b市最近气候干燥，你记得多喝点热水。”
　　张祁安似乎总懒得打字，跟她聊天，通常发来的都会是语音。

　　此时他因疲惫，略显低沉的嗓音透过手机传到陈晨耳朵里，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张祁安是在乎她的。

　　陈晨打开手机自带的录音机，试探性的说了张祁安的名字。

　　保存，回放。

　　耳朵里再次听到的声音，十分陌生。

　　或许他说那句话，即使语气再暧昧，也并不代表什么。

　　就像从前，他们坐了一年的同桌，私下偶有聊天，他似乎什么都懂，却从不觉得她问的问题稚嫩可笑，还会教她c市方言，耐心细致。

　　她那时也常常会生出错觉，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终归，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铃声响起，是张祁安的视频邀请，他们之间从前也有过视频，但这一刻陈晨有些不知所措。

　　手机昏暗的屏幕反射出她倦容满面的一张脸，眼皮微微肿起，额头还冒了几颗明显的痘痘......

　　她不想接。

　　手指一转，点了转接语音。那边首先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

　　“你还在工作？”陈晨先开口发问。

　　“恩，明天开庭，整理一下。”

　　张祁安揉了揉眉心，隐隐有些头疼，拿起手机起身，边走边问，“在那边习惯吗？”

　　“你忘了，我在这里读过四年的书。”

　　阴差阳错，本科读书时她没能去成心心念念的s市，以为会排斥这个雾霾漫天，气候干燥的城市，没想到来了之后却无比适应。
　　听到那头似乎在喝什么，连忙提醒道，“晚上不要喝咖啡。”

　　张祁安放下手里的水杯，将药瓶扔回抽屉。

　　低声笑了笑，“也对，那时你突然在网络上消失，甚至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想来是乐不思蜀了。”

　　哪是乐不思蜀，不过是躲起来疗伤罢了。

　　她当年高考成绩与张祁安相差太多，第一志愿填了s市一所离他的学校很近的普通本科，却没想到居然滑了档。

　　第二志愿的专业是老陈同志选的，她觉得并非是她日后想从事的行业，况且学校距离张祁安太远，就决定复读一年。

　　考进他的学校。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入学那一天，就去找他告白。

　　那一年，她是断了所有网络娱乐，埋头苦读。却给他设置了特别铃声，只是一次都没有响过。

　　高考完的暑假，她等不及了，鼓足了勇气跑到他的学校。

　　她发挥的很好，已经确定能读那所风景优美的学校里一个不算冷门的专业。

　　可笑的是，接待她的人是陆明嫣，身份是张祁安的女朋友。
　　她的暗恋终止的猝不及防，那趟s市之行也变得滑稽可笑。

　　“我一直最喜欢的只有s市！”

　　陈晨不知道她想强调什么，暗示她爱的永远只有他？可张祁安根本不明白。

　　这句话显得突兀又尖锐。

　　门铃声响起，张祁安接了外卖，继续问，“工作进行的顺利吗？”

　　陈晨突然就失去了聊天的兴致，“你吃吧，我明早有个会谈，睡了！”

　　那头并未挽留，很干脆的挂了电话。

　　陈晨将手机扔在床头，平躺着，盯着酒店吊顶上一个繁琐的纹饰。

　　中国古老的纹饰讲究对称，往往寓意圆满，可她和张祁安之间，从来不是势均力敌，所以是不是注定永远无法圆满呢？

　　来之前，范南林让她在b市好好冷静一下，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将自己糟蹋到这个地步究竟值不值。

　　她不知道答案，爱一个人那么多年，不是一句值不值能说的清的。

　　她只是没办法放弃他。

　　读大学的时候没想过等，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她不是委曲求全甘做第三者的人，只是那么些年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毕业这几年，有时候工作太忙，也会忘了在感情方面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