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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平生相见即眉开(5) ...

  •   味觉?

      听到陈白安的话以后,杜循为之一愣。

      她不曾知道自己的味觉有什么问题。

      六岁那年,夜里突然惊醒的杜循扒着门缝往外面看,看见对面爹娘的屋里还亮着烛火,并且传来嘈杂声响。她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又倚着门框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白色,很多很多的白色。

      家中的红色灯笼一律换成了白色,廊柱上绕着白色的绫段。她推门,看见奶娘披着件白色的外衣,在她面前蹲下来,摸她的头顶,面容哀戚。

      “夫人死了。”

      “你的娘死了。”

      怎么死的呢?得急病死的。

      杜循似懂非懂地点头。

      后来每到晚上,杜循就梦见家中后院的井,以俯视的角度看到爹把娘拽着出来,把娘的头按在井边。

      然后爹把娘扔到了井里。那古井里的壁上满是青苔,想必娘在挣扎着的时候,十指一定狠狠而又无望地抓挠过那些砖石吧。

      这一切太真切,好像她那一晚真的看见过一样。

      在娘的葬礼上,来做法事的小道士当着所有人的面,眉头紧锁地对她说:

      “你是不是夜里曾见过很可怕的事情?我看的出来,你受过很大的惊吓。”

      那时候,不知为何,杜循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她的爹。

      爹就站在后面,背着手,亦看着她。

      “我……我没有看见什么。”

      下个月,杜循被挪了房间。看上去是从一个舒适的闺阁挪到另一个闺阁里去,可是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像所有人都把她给忘记了。

      杜家的一切,自此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饭是照样给的,养猫养狗那样,按时地给,可是没有什么人来关心她了,没什么人肯陪她多说一会儿话。就连近身伺候她的丫鬟,也都是冷冷的样子。等大了些,杜循偷听她们的话,知道了只有不受宠的,或者领了惩罚的人才会沦落到来照顾她的地步。

      她所在的庭院,是蛮荒之地。

      来照顾她的人,是被流放到这里。

      杜循在那个小院子里过了很多年。

      味觉……她不知道的。这些年来她倒也争气,没生过太多的病,也能尝出苦味,并不曾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所以,杜循思忖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

      陈白安看她一副茫然的样子,心说看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也罢,就让自己来告诉她吧。

      于是陈白安捉住对方的手,把她往柜台跟前拉。

      药房里晾晒着许多药材,桌子上更是搁着不少的瓶瓶罐罐。苦涩的药堆积在一起,反倒是有股奇特的药香之味,使人熏熏然。杜循随着她踉跄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穿的这身陈白安的衣服上,也是有着这种味道的。

      想到这里,杜循稍微凑近陈白安一点,然后又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果然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

      陈白安转过头时,看到的就是杜循站在原地轻嗅衣袖的情景。她没多管这些,拿起一旁的药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来。

      “喏,这个,这是我给豆浆油条配的方子,里面有苦参,她俩每次都得我逼着才能把药吃下去。”

      陈白安把药递到她眼前:“你尝尝。”

      听陈白安说这药极苦,杜循就小心了一些,拿过来后小心翼翼地,不太敢吃。她犹豫地看着陈白安,而陈白安用眼神鼓励着她。

      杜循只好把药凑到嘴边,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丝丝缕缕的甜意。

      完全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味道。

      陈白安看出她的惊异神色,笑道:“这还不算什么呢,我给你喝的苦酒,比这个还要苦,但你直接喝光了。对了,对于味道好一点的药,你好像反而觉得比较苦……”

      杜循没太听得进去她后面说了什么,合着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味觉,竟然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为了印证这点,杜循打算再试几样。陈白安倒也纵容她,给她挑了几味药性不是很强的东西。

      在屋里弥漫着的药草的气息中,两人最后猫在桌子下面。陈白安掰开一粒药丸,往杜循手里放一半,往自己嘴里放一半,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专门给自己配的药,别人吃不得,而我把它当糖丸吃。”

      杜循只顾着回味那甜意,没回答她的话。

      从知道自己的味觉和别人不一样以后,陈白安便想过法子去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也觉得好奇,给她又是把脉又是针灸,想把她的味觉弄正常。

      然而一切都是无济于事,陈白安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练了和白容一样的内功。

      说起白容的那门内功,据说她幼时受尽人排挤,还被自己的家人给扔到了荒郊野外,当她顽强地挣扎着回来的时候,她的味觉便和别人不太一样了,有时别人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缄口不言。

      等到了很久之后,一次白容喝多了酒,说出她曾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姐姐,那个姐姐救了她,给她饭吃,还教她去学习武功。

      “但是我再也见不到了。”

      白容说完后,怅然地说出这一句话,接着就不再肯多说。

      ——————————————————————————————————————————

      陈白安和杜循两人继续猫着,就好像两个溜去厨房偷吃东西的孩子,等到了下午才都站起来,准备出去。

      在杜循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听见身后的人说道:

      “你看,我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你就好好活着吧,嗯?”

      这是在暗指她那天自杀的事了。

      杜循的眼睛有些热。

      其实,她不是因为伤心才去自杀 。与之相反地,她觉得很痛快,开心到快要像鸟一般飞起来的快乐。仇家没有烧到杜家隐秘的那处院子,而她等外面的火势弱了,人离开了以后出来时,看见的是父亲和几个哥哥的尸体被堆叠着扔在井里。

      杜循在井边站了很久,她望着这些尸体,终于想起来,那一天晚上,她看到的一切。

      原来,原来并不是梦。

      她感到快乐了,她看到父兄这样惨死后,反倒快乐。

      快乐到神志有些不大清楚,浑浑噩噩地出了杜家,路上被人逮到补刀以后,她昏过去,醒来后又强撑着走,往山这边走。

      杜循寻死,是因为她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而现在,这个她认识了不久的姑娘对她说:“你留下来吧,我这里有好吃的。”

      杜循没有回头,她站在那里,笑着说:

      “哪有人把药这种东西当点心吃的?”

      “别人不会,可是我们会啊。”

      事实好像确实是如此。

      晚上,等到了半夜,两人依旧睡在一张床上。今晚杜循有了困意,可是陈白安点了烛火,推她起来。

      穿着寝衣的陈白安散着头发,举着蜡烛,昏暗的烛火衬得她的皮肤细腻,眼里发亮。

      眼神发亮的陈白安拉着杜循起来,说:

      “走,我带你去看那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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