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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何当共剪西窗烛(9) ...

  •   除夕那天晚上,门主派人来请杜循去一块儿吃饭,杜循推脱掉,说自己身体不适。等天黑了,她带着备好的纸钱,去偏僻处烧掉。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为陈白安烧纸。

      以前杜循的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些侥幸的。因为没有见到陈白安的尸体,她便会猜想,猜大约陈白安是受了重伤,正在她师父那里勉强地活着——总之,还活着。

      可是那天见到了陈白安的师兄以后,杜循的这点念头就完全没有了。

      陈白安死了。

      杜循蹲在烧起的火堆旁,感到很暖,亦感到非常地冷。

      燃烧着的纸钱堆中窜出黑色的小纸屑,被风送着旋转着向上,向到很高很黑的夜空中去,看上去竟有些绮丽。

      她一直呆到鞭炮声四起的时候才回去。杜循提着空的篮子,闷着头走路,心不在焉地伸手,拉开了门。

      杜循刚一拉开院门,就感到自己的背上贴了只温热的手。接着,那只手绕到了她的腰间,揽着她进了院子。

      杜循在门被关上的声音中错愕地回头,看见的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兰渊的脸。

      等两人站定了,对望着彼此,她们都心里沉了一下。

      兰渊闻到了什么东西烧过后的气味,并看到了杜循肩上落下的点点的黑色纸屑。

      杜循闻到了兰渊身上很重的铁锈的味道,还看到了她罩着的棉衣上新染的血渍。

      最后是杜循先开了口:“把衣服脱了,进来吃饭。”

      屋里的火很旺,两人除去外衫后披件小棉衣对坐着,并不会冷。这下,屋子里总算是没有那两种味道,只有很淡的饭菜的香气。

      “我是偷偷回来的。换做以前,我今晚得去门主那里。但是今天就算了,我陪你。”

      杜循盯着碟子里被兰渊扒拉走一半的黄豆芽,握着筷子,没说话也没动弹。

      而兰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了会儿后反应过来,赶紧把自己扒拉走的黄豆芽又给拨回去:

      “我知道你没备我的饭,不吃也行,我就在这儿睡一晚。”

      这本来是兰渊的家,但现在,好像这里的主人反而是杜循了。

      杜循提起筷子夹别的菜,简短地道:

      “吃。”

      “哦。”

      此刻到了新年,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而她们两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睡觉。

      第二日,兰渊起来得很早,还央求杜循帮她打扮一下,好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她那些同伴,嘚瑟一番。

      兰渊坐在凳子上看着铜镜,喋喋不休。她背后的杜循拿着木梳帮她理头发,歪着头听她说话。

      “她们没人帮着收拾,但是我呢,我是有的。”

      杜循在心里笑话了一下她幼稚,然后抬起头,目光无意地朝镜子里一望。

      这一望,正好看见兰渊大早上那有些傻气的笑,干净纯粹得像还在半空中飘着的雪粒。

      杜循的手忽然就停了那么一下。

      然后她赶紧低头,继续做之前的事,而那双眼,再也不曾看过镜中。

      兰渊走了。

      她很忙,四月份的时候才算是回了消云门。她回来后,还有不少小师弟师妹热衷于拉着她去喝酒。

      杜循说姑娘家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在她准备又接着说出姑娘家该找个人嫁了的时候,兰渊及时地逃走,然后又很清醒地回来——她记着自己酒后会头疼的毛病,倒是不会多喝的。

      这天晚上,兰渊失策了,回来时不大清醒。杜循给她灌茶水喝,兰渊则玩起了两个茶杯。

      玩着玩着,她突然把一个茶杯塞杜循手里,然后自己捏着另一只杯子,眨巴着眼睛道:

      “我听他们说……我说要娶你的那天,喝酒的方式是错的诶。”

      说罢,兰渊握着杯子将自己的手腕绕过杜循的手腕,似新人饮交杯酒一般,以这样的姿势一仰脖,把杯子里的茶水喝掉,有些茶水还溢出来,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干完这件事情以后,兰渊就趴在桌上,再也没了动静。

      杜循看着二人还交叠着的手腕,在心里凉凉地道:

      “这种直接上来便搞仪式的把戏,我早就对陈白安做过。”

      嘲笑够了兰渊以后,杜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茶杯。

      很久过后,杜循猛地举起杯抿了一口茶水,接着,她丢下杯子,有些失神地坐在那里。

      四月。日子继续地过着,春天亦是到了。

      后来有一天,兰渊说她要负责护送一把剑,还说等送完了剑,她就回来送杜循,把她送到陈白安师父那里。

      在送剑前的一天,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兰渊又被人给灌了酒,回来后睡在床上,手腕上的白鹤图样都浮现了出来。

      杜循正守着兰渊,就看见忽然有个脸生的丫头来院子里,还端着碗药,说门主对兰渊今天喝酒的事很生气,但还是心疼她,让她赶快把药喝了。

      杜循扭过头,看着那碗里褐色的药汁,满脑子里都是那天晚上,师兄讲给她的话。

      剧毒。累积。毁灭。

      她手一抖,碗直接摔了下去,碎掉。

      那丫头见了,就说还要再端一碗过来,不容拒绝地离开。

      为什么今天林萧非得要兰渊把药喝了?

      杜循紧张地想着,接着,她起身出去,去了家里放酒的地方。

      那丫头再次端着药进来后,发现杜循已经不见了。另外,兰渊床上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的样子模模糊糊的。

      丫头看了看那人垂在外面的右手臂,以及手腕内侧浮现出的白鹤图样,吸了口气,柔声道:

      “兰渊大人,不如……让奴婢我喂您喝吧?”

      “不必,”床上的人声音很沙哑,听上去真是喝得嗓子快要喝坏,“我还能动……”

      哼,醉酒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

      丫头正这么想着,那床上的人忽然伸手,用力夺过她的碗。还不等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人就把药全部喝了下去,速度极快。

      ……也罢,只要她全部喝完了就好。

      丫头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快步离开。

      等那丫头走了,床上的人就掀开帘子,想把酒吐出来,不过还是没有吐出太多。

      杜循擦了擦嘴角,回身看被她塞到床的内侧的兰渊,接着整个人脱了力,躺了下去。

      她躺平在那里,举起手腕,端详着那白鹤图样。

      这东西像是长在皮肤上一般,青绿色的纹理清晰可见。杜循看了会儿自己的,随即拉起兰渊的右手,将两人的白鹤图样并在一起看。

      真的是一模一样。

      杜循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人,会如此地相似呢?

      她垂下手,终是睡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兰渊睡在一起。

      兰渊醒来的时候,看见杜循正忙着给她再备些什么东西喝,而兰渊记得自己好像已经喝过了门主给她的药,没有喝别的。

      出门做任务前,兰渊看着送她至门口的杜循,笑道:

      “你再等等,等我回来了,我这就送你走。”

      “好。”

      杜循说完后,在兰渊走了几步的时候,她叫住了兰渊: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我,我舍不得门主。”

      兰渊说这话的时候,摸着门主给她的赤红色的护身符。

      ……

      兰渊走后,下午,门主派人请杜循过去。

      这次门主好像非常想要见到杜循,杜循只好跟着去。等到了屋里,她看到屋子里只有林萧。林萧坐在那里,桌子上摆着一碗药。

      她走过去,刚一坐下就被林萧捉住了手腕。

      杜循讶异地看她,而林萧只说了一句话:

      “你和她?为什么会这么像?”

      林萧盯着她的右手腕,许久许久后,林萧说:

      “喝掉了那碗药的人是你吧?你知道吗,兰渊告诉过我,她说,你的手腕和她的一样。”

      杜循眼皮跳了一下,可她表面上仍是平静。

      “只可惜,我想起这点想得太迟。”

      林萧叹了一口气。

      原本按她的计划,到了指定的地点后,兰渊身上的药效会发作,到那时候,她指定的人会杀了兰渊。

      但是,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东西,最后却功亏一篑。

      不知为何,林萧竟没有很愤怒。

      傍晚时分,林萧让杜循做出一个选择。

      喝下眼前这碗药,或者,她就坐在这里,等着兰渊冲回消云门,去找林萧,面对着惨烈的背叛。

      “她回来后,大概回和文裳一样吧。文裳死的时候,肉都被人刮了个干干净净,据说有的骨头还在山脚那儿呢。”

      最终,林萧注视着杜循喝下那碗药,她满面笑容地看着杜循这样做,并问了一个问题:

      “杜循,我是背叛了兰渊。”

      “但是,你没有背叛陈白安吗?你和陈白安的事情我从兰渊那里问出过。我问你,既然你那么爱陈白安,那么为何你还要活这么久?”

      “你若真的爱陈白安,就应该在文裳杀了陈白安的那天晚上,死在文裳的匕首下。”

      说到最后,林萧从容地坐着,说:

      “我们都是背叛了别人的人,谁也别瞧不起谁。”

      “好了,快下山去吧,快去拦住兰渊,别让她来见我。”

      杜循没有多说任何话,她喝掉药,踉跄地离开了消云门。

      她努力地走着,即使腹中的绞痛感让她的脸全然失了血色。

      杜循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幻影。

      她好像看见了陈白安正站在路的尽头,抱着一只芦花鸡地等她,又好像看见兰渊正站在路的尽头,顶着夸张的妆容和她笑。

      是陈白安,

      还是兰渊?

      最终出现在路的尽头的,是那位师兄,他如约地焦急地站在那里,等着履行数日前的约定,要带杜循走。

      杜循看清楚了路尽头的师兄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吐出一大块儿的黑血。

      此时,已无药可救。

      第二天早上,杀掉了好几个人,满目赤红的兰渊到了山脚下后,看到了一个立在那里的青年。

      青年做完了杜循嘱咐他做的事,接着一脸厌恶地看她:

      “我讨厌你们消云门的人,但是,既然你救过杜姑娘,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已让人带走杜姑娘的尸体。听说你没让杜循见陈白安最后一面,那么,你也不必见杜循最后一面。”

      说完后,青年转身,决绝地离开:

      “我劝你最好不要回去,杜循就是为了不让你回去,才答应了林萧。”

      青年走了。

      兰渊站在原地。

      背叛。失去。

      春天的风意外地冷得刺骨。

      几天后,一个蒙着黑色面罩的姑娘行色匆匆地要离开这里,也许是因为她走得太急,到了山脚后,她被什么东西给绊倒。

      那是一个人的头骨,和这个头骨呆在一处的,还有一条紫色的面罩。

      是文裳。

      原来是文裳啊。

      兰渊举起文裳的头骨,让她空洞的双眼看着自己的脸。

      一些久远的话回响在兰渊的耳边。

      “面罩?我为什么要戴上面罩?文裳,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舍得把我的脸遮住?”

      “行,我知道了,等我明年心如死灰了,我也戴个面罩……我,我戴个黑色儿的,听说都城里最近流行这个颜色!”

      兰渊对着文裳的头骨笑了一下。

      本来不想让她看见的。

      没想到最后,文裳还是看见了她戴着黑色面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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