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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婚一个月后,我意外地再次见到了我的夫君。
      这日是极好天气,碧空如洗,我和御花园的老太监乔公公约好了一块儿给花儿们松松土、除除草。这是费体力的活儿,我穿着宫女服,头发绑成两条麻花辫,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却是很方便行动。本是想太监服更好,可怎么央晓儿她都不许,只得作罢。
      乔公公是位爽朗老人,不喜勾心斗角,加之喜欢摆弄花草,便静静在御花园里待了下来,省却了许多烦心事。
      我与他相识,缘起于白山茶。
      在曲府时,我屋子的窗外植着一大片白山茶。春日时分,入眼的便是朵朵白花,雪一般映着油绿的叶子,洁白、平和而温暖的光景,我极喜欢,于是相思泛滥,终于成灾,整日恹恹然。晓儿看不下去,便找来乔公公,要他从御花园移植些白山茶到殿外。欣喜之下,我亦挽袖铲土,一起忙碌起来。不多时,我便能从太华殿的窗口望见一片雪白山茶,于是开心不已。乔公公见我恋花如斯,与我一拍即合,于是两人常花前柳下,赏花品花种花养花,不亦悦乎,不过三两日下来,俨然已成忘年之交。
      于是乎,闲来无事拎着小锄头在御花园里翻翻捣捣成了我泡茶以外的最爱。对此,晓儿并不置噱。她一向如此,只要我不伤着自己不太过胡来,便不会多加干涉。
      松好土,我给花儿浇水,枝上抽着绿油油的新芽,生机盎然,花儿半合半开,如女子般娇羞,我专注地看着晶莹的水珠在柔嫩的花叶上轻滚、滴落、溶入土中,出神。
      真的好漂亮呢……
      恍惚间听到几声清若莺啼的娇笑,我茫然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不远的九曲桥上,俊男美女相映成辉,我凝神细辨,好不容易才从那男人形于外的冷峻霸气认出他的身份——那个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夫君。
      年轻的君王在一众妃子们的簇拥下,谈笑风声地往这边行来。想找个地方避过,却已错了时机,我只得垂眉敛眼,恭迎圣驾。
      许是我普通宫女的装扮,他们并没注意我,袭人的香气掠过身旁,美丽的女人们眉目含春,争相着用酥软的嗓音、柔媚的姿态,有意无意撩拨那站在权力至高点的男子,盼能赢得他的青睐。君王偶尔的一句调笑,惹来一声声欲迎还拒酥入骨髓的娇嗔,而他只是冷眼看着女人们争先恐后的邀宠。
      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弱水任他取饮,而他却不会属于其中任何一人,因为他是君王。
      王者,无情。
      先帝指给我的教书先生,教我的第一句便是这四个字。
      我还记得,那位古板的老人抚着银白长须,用他特有的苍白冷硬的声调对我说:“馨若小姐,您要记得,您是为太子而生的,您必须爱他,但您绝不可以要求他的爱,因为,王者无情。”
      小时候不很明白,只听话地乖乖记下,稍长了些年岁后,便渐渐懂得了其中意思。现在想来,先帝是刻意要将我培养成母仪天下的角色,为了下任皇帝,为了若涉天下,皇室需要一位忠于国君且深明大义的皇后,而非一个会因爱而妒而怨的女人。
      耳边传来极轻的折枝声,我偏头望去,一只莹白玉手拈着一朵无暇的白山茶,轻曼地赏玩片刻,便随手丢下,毫不怜惜。
      莺声燕语渐远,我屈膝半跪,拾起那离枝的白花,用指尖轻轻抹去洁白花瓣上沾染的尘泥,惋惜不已。它本该在枝上再多待些时日,享受明媚春光,如今却已是柳败花残,无人怜取。即便是皇家御花园中的名花,也不过主人们闲来的玩物,兴起被便随意攀折,零落成泥,想来与一众宫中女子,命运何其相似……
      猛然一阵被人紧盯的感觉,我直觉抬头望向众人远去的方向,却无发现,正疑惑着,乔公公提了水回来,见我若有所思,关心问道:“娘娘,累了么?要不要停下歇歇?”
      我扬起浅笑,摇摇头:“没事,馨若不累。”
      刚才的……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
      抛开疑惑,我继续埋首花间。

      用过晚膳,我遣退了宫人们,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悠悠然品着宁哥上回带来的花茶,惬意无比。
      春日的夜尚有些冷,晓儿为我置好毯子,便到偏室去候着了。
      懒懒地画着九宫图,琢磨着下回要不要在殿旁种些竹子布个阵什么的玩玩。在这深宫大内里,重头戏当然首推女人们的勾心斗角了,偏我的身份让她们忌惮不已。护国圣女,谁敢冒犯?……或许,只有我那位命定的夫君吧?被那种嘲讽的视线注目,自小到大还是头一遭经验,不可谓不有趣呢。
      在九宫图旁随手勾出一朵白山茶,我小小打个哈欠,觉得有些倦了,可瞥一眼三丈开外的床,总觉好远,干脆头一歪,由着自己在摇椅上阖眼小睡。
      ……黑漆漆的梦里,严肃而慈爱的声音一直不停对我念念有词:馨若,你是为若涉而生,为我皇儿而生,你要切记,你不属于你自己,你属于若涉,属于倨衍……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夜色已深,我坐起身,边打着哈欠边揉揉僵硬的肩膀,只觉得脑袋比之前更加昏沉,不由怨怼起先帝来,明明薨去多年,偏还要来扰我清梦……
      眯着眼,我恍恍惚惚地起身朝我的大床走去,果然睡摇椅不如软床舒服,不然也不会做噩梦了。
      摇摇晃晃地走到离床只三两步距离,突然一阵不对劲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立刻清醒过来。
      床上有人!
      呼救已来不及,这种时候能靠的只有自己。
      晓儿武艺精湛,非一般武夫所能敌,可这人却能从她眼皮底下进得我寝殿,也不知是武功过人还是使了什么下三滥手段。总之,守不如攻,我决定先发制人。
      装作不曾察觉异样,依旧摇晃着走到床边,指尖触到纱帐猛然拉开的同时迅速抽出护身的怀刃往对方颈项送去——下一瞬却不得不停在毫厘之间!
      我讶然俯视那双因逼得过近的刀刃而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力持镇定的黑眸,呐呐地难以成言:“……皇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把刀收起来!”
      国君面无表情地低叱一声,我这才回神,赶紧收手,一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武艺因晓儿的到来这三年来荒废不少,不然弑君的大罪可就跟定我了。好险!好险!我头一回感激先帝把晓儿送来我身边。
      收回怀刃我边后退边谢罪:“馨若无意冒犯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既然是他也就难怪能进来我寝殿了。晓儿虽口口声声喊我主子,但她真正效忠的对象是若涉国君。先帝已逝的现在,苍倨衍顺理成章便是她遵从的第一人。
      “你以为除了朕,这天下还有谁能上皇后的床?”君王冷冷地质问,望着我的眼冰成一片。
      我不由缩了下肩,这话,听着可玄呢。垂下头,我期期艾艾地小声回道:“……馨若以为……是刺客……”没敢跟他说宁哥就经常爬上我的床哄我睡觉。
      “刺客?”男人冷笑一声,不无嘲弄道,“这宫里唯一有行刺价值的人什么时候从皇帝变成皇后了?行刺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我只低着头,也不反驳,由着他去说。不知为何,我的夫君似乎相当厌恶我,若是驳了他的话,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这时候沉默便是金了。
      可他似乎不满意我的沉默,又低叱了句:“朕跟你说话,谁准你低着头了!”
      闻言,我赶紧抬头。服从当朝国君是曲馨若的义务,虽然眼前这位似乎相当难伺候的样子。
      眼角瞄到他手上抓着张纸,看着几分眼熟,疑惑地想再打量,却忽然被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扯,我惊叫一声,无可避免地趴在罪魁祸首身上。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天旋地转地被压在身下,一瞬间似乎看到那双黑眸里闪过一丝……狼狈?
      “……皇上?”没敢反抗,我小心翼翼地喊他,期望他能让我起身。现下这姿势会让我想起大婚那晚不快的经历,在我注意到时,连声音都已紧得像随时会崩断的弦。
      可那人却冷着脸伏下身,不客气地扯起我的衣衫,我当下血色尽褪,他却视而不见,径自攻城掠地。
      我想逃,想得都快疯了,却只能咬咬牙,无言地承受被加诸的一切,一如这十六年来的岁月。
      有些自暴自弃地阖上眼,任由身上男人粗暴地进犯,努力想些有的没的好转移注意力……明天要给殿旁的山茶松土……晚膳的芝麻糕味道不错……新来的小宫女笑起来很甜……
      身子痛到麻木得不似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沉入黑暗之际,似是听到冷质的男声半是得意半是凶狠地说了句:
      “你不过是个女人!”

      和大婚那晚一样,这一夜也是槽糕透顶的经历。
      等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旁依旧空空如也,只不过这次,百鸟朝凤的锦被有好好盖在身上。
      我试着坐起身,才一用力就颓然倒回床上,全身上下像被拆得七零八落后又被胡乱粘好,只随便动下手指都像针扎在心口那般疼。
      可恶,我跟他有仇吗?非这么折腾我不可!
      好痛!眼泪刻不容缓地滑落眼角,好似这样便能将痛楚带走一般,阖上眼,一边猛喘着气一边在心里暗暗赌咒若有来世我绝对绝对要做男人,绝对绝对不要再被压在身下!
      寝殿的门被推开又阖上,轻盈的脚步声渐近,我缓缓侧过头去,帐外是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纱帐被撩起,一张稚嫩的脸庞探了进来,水灵的眼对上我的,嫩嫩的声音问了句:“馨主子,您醒了?”
      “晓儿……”我有气无力地唤了声,“现在什么时候了?”
      “刚过了午时。”
      午时?已经过午时了?我微诧。那水还要不要浇,土还要不要松?移植才没多久的山茶不小心照料怎么行?
      挣扎着想起身,但马上又因为疼痛而放弃,我无奈地躺回床上,泫然欲泣。
      “馨主子,您怎么哭了?”晓儿见我这般表情,边担心地问道,边取了丝帕拭干我眼角的泪痕。
      我忍着痛断断续续地说:“山茶……今天还……没浇过水……”
      “给山茶松土浇水的事儿,晓儿早上已请乔公公做过了。”
      “哦,那就好……”我怏怏地应一声,头晕得很,阖上眼又想睡了。
      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纤细的指尖稍带些粗糙的触感,过了一会儿,晓儿嫩嫩的声音传进耳里:“馨主子,您有没有觉得冷?”
      “嗯……好像有点。”
      “口干不干,想不想喝水?”
      “……想。”
      晓儿担忧地结论:“馨主子,您又发烧了。”
      “发烧?”我吃力地睁开眼,看看晓儿肯定的表情又看看自己。怎么会?明明被子盖得好好的啊!
      额上的手移开了去,我细心的贴身侍女帮我掖好被子,轻声叮嘱了句:“您再睡会儿,晓儿去找太医给您瞧瞧。”
      “嗯……”迷糊地一了声,猛然省悟她说了什么,我连忙出声制止,“等等,晓儿别去,馨若睡会儿就没事了。”
      “可是您——”
      “昨夜皇上才在太华殿留宿,今日馨若就请了太医过来,传了出去怕会多生枝节。”我缓缓道出我的顾虑。
      宫中的生活虽是无趣了些,可我也不想做出自找麻烦的事来。上回那场病,自己虽不以为意,但后来却听说当时宫里炸开了锅,太医们诚惶诚恐度日,太史局甚至上书要求为我于太庙祈福——当然在我醒后便不了了之了。
      听我如此一番说辞,晓儿自然不再坚持,贴心地退下,去为我准备可口的粥点,留我安静睡去。

      天昏地暗地睡过整个白天,待到星月阑珊之时,便被晓儿唤了起来。沐浴净身,用过晚膳,终于神清气爽。闲闲地想再钻研九宫图,却怎么也找不着先前被我乱涂乱画的那张纸,于是作罢,另取了本诗词歌赋窝回床上附庸风雅一番。
      近子时,夜深人静,我依然精神奕奕,毫无睡意。这时传来木枢轻转声,我侧头望去,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轻巧地越窗而入,那熟悉身影,不是宁哥是谁?
      我扬起笑,喜不自禁地爬下床,小鸟般扑进熟悉的怀抱,小声欢叫:“宁哥,你来啦!”
      宁哥由着我撒娇,一手抬起我下颚,一手拂开我的刘海,额头贴了过来,低淡地道出此行的原委:“我听说你又发烧了。”
      “宁哥的消息来得真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会傻得去问他如何得知,若真知道了反而易露破绽,所以他不说我不问,彼此心知肚明。
      数着宁哥的长睫,我陶醉在亲人的温情间,边感叹着娘亲的美丽容貌无一例外地分给了我们兄妹三人。宁哥的长睫,二姐的柳眉凤眼,而我得了一张看来清弱的瓜子脸蛋。曲家的子女在外貌上可算出众,我那爱现的爹爹常为此而沾沾自喜。
      “看来是没事了。”宁哥弯腰抱起我,放我回床上,自己脱了鞋跟着窝进来,抱我进怀里,“说吧,这回是怎么了?”
      我眨眨眼,不明所以。
      宁哥刮一下我的鼻子,哼了句:“你自小耐性就好,可一旦忍耐到了极限就会发烧。”
      “是这样吗?”不愧是宁哥,居然连这都知道。
      看他一脸等着答案的表情,我撇撇嘴,闷闷道:“昨夜……我和苍倨衍又做了。许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吧。”
      “很难受吗?”宁哥抚着我的脸颊关心问道。
      我点头:“痛得要死。”咬唇想了下,终于忍不住问宁哥,“做这种事,女人都会这么痛吗?”
      “……一般来说,第一次会痛,之后应该不会了。”宁哥认真为我解答,而后皱起眉,眼神冷了几分,“他该不会对你很粗暴吧?”
      “不知道,我又没得比较。”我老实回答,想了想又加一句,“不过依目前的经验来说,下辈子我绝对不要当女人!”
      宁哥听了,笑呵呵地伸手拧拧我皱成一团的脸:“那下辈子我们做兄弟。”
      “好!”我也笑呵呵揽上宁哥的颈项,洋洋得意,“到时候我再陪宁哥一起上场杀敌,你的背后交给我,我保你无后顾之忧!”
      “暖暖你越来越大言不惭了哦!”
      轻捶了宁哥一记,我驳道:“我这叫自信满满!”顿了下,我靠在宁哥肩上,莫名忧郁起来,“……宁哥,我要是不在了,爹爹和娘亲会伤心吗?”
      温柔的大手抚着我的发,宁哥淡淡回道:“没关系,他们还有我和平真,不会有事的。暖暖只要像真正的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就好了。”
      ……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那是多么幸福的光景……
      幻想着,我不由弯起嘴角,轻哼一句:“宁哥明明是个武将,却也越见文绉绉起来了呢!”
      “那要怪你动不动就抓我陪你背些无病呻吟的诗词。”想起当年的狼狈,宁哥不无抱怨。
      “那古板的老先生布置的功课我也没办法,谁叫先帝想要我文武双全呢!”我笑嘻嘻地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这三年里你的武艺可是怠惰不少。”宁哥若有所思,很快决定,“明天开始特训吧,反正最近没什么战事,我正闲着无聊。”
      “好啊。”我快乐地应允,“最近晓儿不怎么盯着我了,许是我入了宫,她认为大局已定,不需太过费心了吧。”我那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可是很少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呢。
      “那就这么定了。”估摸着时辰不早,宁哥爬下床,临行前在我额上亲了一记,“乖,我回去了。明晚见。”
      我笑呵呵地亲回去,甜甜应一声:“明晚见~”
      待宁哥消失在夜色里,我依然清醒无比,这样的深夜,很容易怀念起过往,于是翻出文房四宝,细细研墨,准备给远方的好友捎一纸问候,诉一诉心情。
      其实,只要不行那周公之礼,这个皇后也还算好应付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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