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乐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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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现在的状况消化良好。演出结束洗去装扮的演员坐在两位在校学生的名牌车上任由他们冲进黑夜。一边是仅洗手间一面就敢上人家车的孟清何，一边是愣是愿意让人家上车的陆送秋，不知道应该说这双方哪边更单纯不设防。
除去这缺心眼的两个人，彻底降职为司机的卓方燃心情不佳一声冷哼，车内气氛直逼尴尬不已的零点以下。
尴尬导/火索孟清何就像是对此毫无察觉一样，自顾自地放松下来靠在后座刷手机。陆送秋回过头偷偷看他。荧光屏的亮光、恍然而过的街灯，和黑暗交错着映在孟清何的脸上，软化了他的棱角。这个时候的孟清何与陆送秋在剧院中所见的孟清何相比，更像是一位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距离感被隐藏起来，只剩下平易近人的生活气息。
孟清何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时不时还在灵活地打字，他嘴角还带着笑。
陆送秋近乎着迷地看他。孟清何身上的矛盾感让他无法移开眼睛。陆送秋脑海中想着舞台上的孟清何，满腔的感情都被他团成一团，死死地塞进身体里拒绝让任何人发觉；陆送秋眼前看见的孟清何不畏惧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他的疲累，他的开心，他的如释重负。
演员的身上总是充满着迷雾。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卓方燃故意轻咳一声，吓得陆送秋瞬间转回身端正地坐在副驾驶上。动作实在太过迅速，陆送秋没看见孟清何在那一声后正抬了头在盯着他看。
陆送秋没胆子再往后瞅，他欲盖弥彰地摸出手机，登上微博搜repo*看。
拉赫的热度并不算特别高，大多观众看个囫囵，知道情节就足够了，愿意花时间写长评的人自然寥寥。
陆送秋翻了几下，才看到一篇挺认真的篇幅不短的剧评。写剧评的是个老粉，连演员在剧里的关键衔接点，甚至歌词和情绪交叉的气口都记得一清二楚。细致入微的近千字看下来，陆送秋对孟清何越发崇拜起来。不过，这位粉丝提到的一个小意外引起了陆送秋的注意。
粉丝管他叫“孟躲躲”和“孟刚刚”。舞台下习惯躲着粉丝走的是孟躲躲，舞台上硬刚剧中每一秒的是孟刚刚。粉丝在长评中写道：“孟刚刚又一次完美刚掉了一次舞台意外。”
孟刚刚本人此刻就在陆送秋的后座，陆送秋没理由不去借着这个事儿去搭一下茬。
陆送秋侧了个身手指头扒住椅背边缘，偷摸向后探了探，只露一只眼睛来瞅他。陆送秋将要开口搭话，却为称呼犯了难，兼任校音乐剧社编外指导，仅聊过一次天的小有成就的音乐剧演员，到底是叫老师，还是叫哥。
叫老师太有距离感，陆送秋不太想跟他这么有距离；一上来就叫哥显得有些太热络，陆送秋也不是这么自来熟的性格。
就在陆送秋为这么一点小事儿纠结不已的时候，孟清何先说话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送秋探寻的目光实在灼灼，孟清何真的没法再装作看不见。孟清何眼见着陆送秋像是听到什么许可的小动物一样，刷地一下差点把上半身都探出来。他眨巴着眼睛问：“那张琴谱原来是舞台事故吗？”
听见这句话，卓方燃都禁不住“啊”了一声：“那段居然不是排练好的吗？”
“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下，一张不太听话的乐谱实在不算是什么舞台事故，充其量只是一点小状况。”
“乐谱飘错地方了吗？”
“倒也不是，毕竟我们没法控制这么薄薄的一张纸会飞去哪儿。犯错的是我，我在扔乐谱的时候，不小心把应该放在钢琴上的那张乐谱带下来了。那张乐谱是达利在五句台词之后要用到的道具，没有乐谱，戏就接不上了。正巧我膝盖上有一张，就用它加戏了。”
“那你抚摸乐谱的动作也是临场发挥吗？”问话的是卓方燃。
“对，临场发挥。那是个很细小的动作，你居然捕捉到了，很不错。”紧急状况下的小巧思被观众发现，孟清何非常高兴。
卓方燃轻轻“唔”了一声，紧接着前言不搭后语来了一句：“拉赫是一个音乐家。”
后座的孟清何让这句话引起了兴致，他相当认同地重复了一遍：“对，拉赫是一个音乐家。”
副驾的陆送秋没太跟上他们俩的节奏。他记得这一幕，卓方燃就是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泪流满面。但那个时候陆送秋没注意到孟清何抚摸乐谱的动作，也就不懂卓方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么一联系，陆送秋明白了。他像是被什么电到了一样，轻打了一个激灵。
“所以你在舞台上才会这么处理，”陆送秋对孟清何说，“因为拉赫依旧是个音乐家。”
这下换成孟清何觉得惊讶了。他本以为陆送秋只是舞蹈功底不俗，足以让他在迎新会上的群像节目里把东方不败这个色彩浓艳的人物在台上立住，但他没想到陆送秋年纪轻轻就具备能把舞台表达和人物内核联系起来的敏感度。
这和卓方燃在一瞬间能看懂那个抚摸不同。全拜燕戏剧社里的小朋友们所赐，孟清何对卓方燃这个全校钢琴第一号能力者早有耳闻：视琴如命，练习起来不要命，几乎没什么八卦绯闻，表白全部拒绝，只钟情陆送秋，等等。卓方燃在孟清何心里一度就是个只会弹琴的傻子，当然了，他也是靠着签售时音乐总监写在场刊上的to签才把名字和真人对上。这也是为什么孟清何对卓方燃的懂并不惊讶。这些生命中除了音乐再无其他的人，感受大抵是相似的。
车内一片黑暗，孟清何的手机锁了屏，后座唯一的光源被掐灭。陆送秋遗憾看不清孟清何的表情，但这也阻挡不住他要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孟清何听。
“拉赫那个时候写不出好的作品极其痛苦，他又极度拒绝达利医生的帮助，拒绝向他敞开内心。写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不堪入目。他被几乎要被逼到极限，他不想再面对一团乱麻的谱子，想把它们都扔了毁了。但是乐谱对于音乐家来说，永远是承载着他的内心，他的快乐悲伤痛苦疯狂的东西。所以你才会让拉赫抚摸它那么一下，那是乐谱，他是音乐家，再怎么痛苦，他还是放不下。”
这一番话后，孟清何决定要对陆送秋另眼相看了。陆送秋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他这一通分析说到后面，他已经不自觉地把拉赫的角色安到了自己身上。情绪被放大，语言的顿挫明显。孟清何相信，如果不是车里空间太小，陆送秋一定会把肢体动作也带起来。
再者，陆送秋对这个小动作的剖析比孟清何自己更为详细。舞台上的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孟清何完全没有时间细想动作逻辑，他在那时候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怎么用拉赫的方式把乐谱放回钢琴上？
孟清何理所应当要肯定一下陆送秋：“是这样。”
被孟清何认可的陆送秋开心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他没发出什么声音，没有开心地哼哼，也没有快乐地哼小曲儿，就只是满足地回正坐好，晃了晃脚。倒是卓方燃跟看外星人一样时不时瞥他两眼。
别人也许没见过，卓方燃倒是见过。备考期时候，他们高中音乐老师带他俩去找他朋友上了一节试听课，陆送秋被那位老师夸了之后，就是这样一副不做声但是已经开心成小朋友的状态。
陆送秋解锁手机继续看刚才那篇粉丝写的长评，小意外那一段跟他刚才说的意思八九不离十，后面又提及了几处与之前相比有所改良的地方。这一篇看下来，陆送秋心里给孟清何贴的标签已经从“厉害”变成了“太他妈厉害了”。
文章翻到最后，陆送秋滑到了评论区。看到热评的第一条，陆送秋顿时瞳孔放大。
孟清何：
谢谢你认真的repo，感恩[心]。
陆送秋退出那条微博，回到了关键词搜索界面。他点开了每一条repo的评论，无一例外的，孟清何全部都留下了评论。或长或短，或是感谢观众，或是就repo中的疑问进行解答。他甚至连遗憾没去成现场的观众都写了留言，表示有缘一定会再见。
陆送秋想起在剧院卫生间孟清何要去签售时说的那句话：难得的机会，不好让观众多等。对于孟清何来说，观众一定是他最看重的那群人了。
陆送秋开始羡慕并且向往这种状态了。演员在舞台上的每一秒都有人仔细注意，甚至愿意花心思去理解。一个细小到不注意就会直接错过的动作，一句戳心戳肺的台词，一段飙高上去让人发麻的高潮乐段......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观众不经意就会触动那第四堵墙*，感受到墙内的世界，与墙内的人一起悲喜苦乐。
——
夜晚燕城的交通终于通畅一些了。从剧院到燕戏的路程缩短到了四十多分钟。陆送秋觉得一眨眼之间，孟清何就要下车了。
孟清何让卓方燃把车停在了燕戏附近小区的一个侧门：“从这条路过去你们回学校顺一点，不用绕着走了。”
待他重新把苏打水、花束和粉丝的手写信都拿好之后，才突然想起什么来，略带抱歉地跟陆送秋和卓方燃说：“哎呀，我才想起来这阵儿你们学校是不是放假了，你们是不是本来不用回学校宿舍的。”
“对，我本来要带陆送秋......”
“我是要回宿舍的！”陆送秋截住了卓方燃的后半句话。卓方燃那半句“一起回我家住”被强行腹死胎中。
卓方燃被噎了个一头雾水，搞不懂本来说好的事儿怎么就突然变卦了，等他再反应过来，陆送秋已经下了车关上车门跟他说对不起再见了。
卓方燃要被气死，他咬牙切齿跟陆送秋拧巴了一句：“你最好给我个正当理由要不我跟你没完。”随后，他喷了陆送秋一脸汽车尾气扬长而去。
陆送秋做决定总是靠着热血上头，他转过身面对显然也挺措手不及的“正当理由”，说：“孟老师，我下学期不跳舞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乐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