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唐竹英

1、第一章

　　赵忱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次偶然的灾难与包子铺老板李季有了命运的交织。
　　“抢劫！快把抽屉里的钱全拿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超市收银员赵忱的耳边响起，同时，一个硬冷的东西抵住了她的喉咙右侧。她意识到，那是刀，是一把绝对锋利的刀。只要那人轻轻一拉，自己的喉管肯定就会被切断。
　　“快点！把钱交出来！”那人戴着口罩，穿着卫衣，眼睛狠狠地盯着她说道，“知道你怕死，还不快点拿出来！”
　　此时，超市生意并不好，里面人很少，收银台已经冷清了好一会儿。那些导购员们都三三两两地在议论着长长短短的豆角芝麻之事，热门话题就是，对门新开了一家超市，把这里的生意全抢跑了！大家都在扯闲话，没人关注生命受到威胁的收银员赵忱。目光投向这里时，别人还以为那人是赵忱的什么熟人，在与她扯家常。
　　“没钱，真没钱！”赵忱把这话说出来时，感觉刀子进一步逼紧了自己的喉部肌肉。
　　“别啰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人从喉咙里挤出话来，“我得了艾滋病，没工作，没收入，只想死！”
　　“既然想死还要钱做什么？”赵忱抖着声音说道。
　　“想拉你做个垫背的行吗？别逼我！”歹徒狠狠道。
　　这时，后边有个人准备过来买单，赵忱低语道：“345974”。
　　“想死我就去死？”那人被激怒了。眼看就要拉刀子，赵忱立马道：“这是我的银行密码。”
　　“345974,345974！”赵忱又哆哆嗦嗦地连续念了两遍。可在那人听来，硬是“想死我就去死，想死你我就去死”。
　　歹徒开始嘲笑她：“你真想死？”
　　“我就是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我失恋，我没钱，我马上就要失业！我真他妈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赵忱突然大声说，“来啊！”
　　这“来啊”两个字像炸雷一样爆响开来，吓得歹徒手一颤，刀竟掉落下来。而就在此时，后面那个准备来买单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歹徒掀翻在地，反剪了他的双手，把他疼得“啊啊”直叫！
　　“抓歹徒啊！”赵忱这才扯着嗓门大喊起来。
　　保安、导购员、超市经理闻声一拥而上，与那人一起把歹徒抓了起来，大家扯下他的口罩，看清他的面目后，痛骂了他一顿，又找来绳索将他捆牢，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送进了派出所。
　　这事件在赵忱看来，是一场不小的灾难，而在其他员工看来，竟是一场好戏，大家经历了惊险又刺激的一幕，煞觉有趣！
　　“你还好吧？”那个制服歹徒的人轻声问缩在一边惊魂不定的赵忱道，“我叫李季，是对面包子铺的。”
　　“345974，345974！”赵忱仍哆哆嗦嗦地念叨道。
　　“知道这是你的银行密码，可你为什么要在最危险的时候，把银行密码说出来呢？”李季靠近赵忱蹲下身子，对她道。
　　赵忱侧过脸，怔怔地看着对她说话的男人：“我是对自己说，又没对别人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季听罢，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蠢人！”
　　“你说什么？”赵忱立即横目道。
　　李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我、我没说什么。”
　　“其实，我真不想让那人犯罪的，超市收银台的确没什么钱，现在好了，他得在牢里呆着了！”赵忱说道。
　　李季盯了盯睛，又指了指自己道：“你刚刚是在对我说话吗？”
　　“是啊？”
　　“确定不是自言自语？”
　　“不是啊？”
　　“那还差不多，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同情罪犯呢？”
　　“谁会是生来的罪犯呢？都是被生活逼迫而已！”
　　李季对赵忱的观点很不以为然，站起来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抓他了，让他用刀把你的喉咙割破好了！”
　　赵忱也站起来，看了看李季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生活会逼你受苦受难，但没有逼迫你去犯罪，每个人都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吃饭，可为什么有些人非要去做些盗抢的勾当？”李季义正辞严道，“你以为你很善良，其实是是非不分！”
　　“我怎么是非不分了？我不也一样害怕歹徒痛恨歹徒？”赵忱针锋相对。
　　“你想把自己的钱取出来给歹徒，就是纵容歹徒犯罪，就是是非不分！”李季步步紧逼。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你就有！”
　　“我那是自言自语，不是说给他听的！”
　　“你神经病！”
　　“你——”
　　等赵忱想再要反驳时，李季已经转身快步离去了。
　　“你他妈也是个神经病！”赵忱小声嘀咕道。
　　“你说谁呢？”超市经理大刘走了过来。
　　“我没说谁！”赵忱忙道。
　　“你那自言自语的习惯还是没改变！你一定是把超市收银台里的钱数口头说了出来，才引来歹徒注意的吧！你那习惯可得改改！”大刘经理道。
　　“我——有吗？”赵忱不由仔细回想了一遍。
　　一回忆，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早晨，经理送来一沓现金，要她作为底金，她反复数了好几遍，然后，又念了好几遍！
　　可那几个钱，算啥呀，人家现在都流行手机支付啊！可就是这样，也有人打起了她这个收银员的主意。
　　凭自己的双手吃饭，我收钱不是凭双手又是凭什么，就你做包子凭双手啊！赵忱心里认同李季的说法，却又对他的得理不饶人讨厌得很。
　　她打算去他的包子铺瞧瞧，顺便把上次的话给他怼回去。反正她单身，宅女，少友，平日里没人唠嗑，他那么喜欢说，那就去找他说。看他的包子是用手做出来的，还是用嘴吹出来的。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去包子铺的充分理由。
　　李季，礼记，理鸡，立即，立已！她变着声调念着那个救了她，又怼了她的男人的名字，那个包子铺老板的名字！她突然觉得自己受了惊吓还受了委屈，那个让她受了惊吓的人她不想再去理，那个让她受了委出的人，她非理不可！
　　李季今天生意不错，当打街上匆匆走过的学生都端坐进课堂的时候，他笼屉里的包子也都卖完了。哎，累呀！他喘了口气，捶了捶腰，扭扭臀部，手往白色围裙上擦擦，就顺势坐在了笼柜后面的蓝色塑料凳子上。才坐下，就有人来问，还有包子吗？他答道，没有。就没有啦？陌生人嚷嚷着走了，老熟人又来了。还有包子吗？没有。馒头呢？也没有。烧卖呢，也没有。啊，你的生意太好，该请人来帮忙才是，这个点就都卖完了，后面的生意就不做了？不做了，一个人只做得出这么多。
　　是的，他这“李记”包子铺统共就一个人，管账的是他，做事的也是他。原来是有两个人的，一个是李季，一个是李季老婆。李季老婆人长得漂亮，做事也麻利，但是，她吃不起这长期早起干活的苦，跟着一个有钱人跑了。那个有钱人爱吃他们家的包子，常常来，常常来，熟了他就和他们聊天，说他是单身，懒得做饭，就吃包子当早餐，面条当中餐，米饭当晚餐。李季老婆就说，米饭当晚餐容易长胖，吃包子最好。有钱人就说，那谁晚上来为我做包子呢？老季老婆说，我啊。于是，她就给那个有钱人做包子去了。那个有钱人在省城有房子，她就跟他去了省城。
　　李季直到现在都还没整明白，老婆怎么就真的给别人做包子去了呢？婚是没离，但老婆确实跑了。
　　有段时间，李季很颓丧，想把店子转让出去，不做了。但想着老婆或许还会回来，担心她找不着他，于是就仍旧在店子里做包子，一边谋生，一边等待。只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做那么多。偏偏爱吃他家包子的人很多，先来的就能买到，后来的就没有了。但是，李季也不急着关门，而是坐在那里，为买不到包子的人作个答复。多个人说说话也行，有些时间是必须要用说话来打发的。
　　他想说话，想和老婆说说话，不过，他老婆的做法有点绝，自离他而去后就换了电话号码。他打过去，那边总是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声音。听听这个声音也行，于是，他还是矢志不渝地打过去，打过去。
　　他没想到，他会惹上那个超市收银员，最近几天，她总是有事没事地来他的包子铺里怼他。每次来，都是他的包子卖完了的时候。
　　远远地看着，她又来了。只要她朝这边走来，就一定是来他这儿。
　　“怎么？凭双手吃饭的人，这会儿对着手机发呆啊，给你老婆打电话吧？”
　　城市很大，空间很小，他的事情像污浊的空气一样，被有些人吸进了肺里，于是，那些人像得了痨病一样，互相传染，不久，大家就都知道他的老婆跟人跑了。那个会做包子的漂亮老板娘，给有钱人专门做包子去啰。不过，人们渐渐明白，真正会做包子的不是老板娘，而是老板。因为，那个女人离去后，包子的味道不仅没变差，反而变得更好。只是，这味道好的包子不是每个想吃的人就能吃到的，早起读书的娃娃们往往有这个口福，送娃娃们读书的大人们有这个口福，稍微睡点懒觉的人们，就只能怀着侥幸心理来问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