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艳梅：贞平朝云录》安紫茵

4、【4】有女朝云

　　当日，我和景琰被一同宣进宫。阿香给我更了衣，又大展身手给我梳了个漂亮的发髻。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与焦躁。再有一个多时辰就是宵禁，这么晚了到底为何要把我们宣入宫去？

　　我被内监带去皇后的正阳宫，被迫与景琰分开。我入了内殿，先是一怔。宫中有点品级的妃嫔都在，静嫔也在。我望了她一眼，可她没有看我，倒像是有意这么做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我行礼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凌朝云，你好大的胆子！”皇后怒气冲冲，“先前太医来报靖王妃有喜，本宫还为你们真心欢喜。可靖王昨日回京，你却为何有两个月的身孕？”

　　皇后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我何时有了身孕？我求助似的看向静嫔。她面无波澜，走出来向皇后行礼道：“嫔妾是医女出身，若皇后娘娘信得过，不妨让嫔妾来给朝云县主诊脉。”

　　皇后冷笑一声，允了。静嫔走过来搭上我的手腕，凝神片刻，眼神突然如寒冰利刃般朝我刺来。我顿时慌了神。“我没有……”

　　“太医所言不虚，只是——”

　　“——只是她毕竟是忠良之后、皇上亲封的朝云县主吗？”越妃尖声怪气地说，“看来县主是凭着凌老将军的赫赫战功才如此不加收敛、有恃无恐的。这也难怪，县主毕竟不是凌老将军亲自抚养大的。”

　　赤焰，一根扎在所有人心中的刺，更是皇上的逆鳞。我自五岁起便养在林府，和林家早就有扯不清的联系。

　　“越妃娘娘说的不错。臣妾自五岁起养在林府，自幼便爱慕靖王殿下。臣妾今日愿在此发誓，若有半分背叛之举，愿天打雷劈，七窍流血而亡。若有一丝不臣之心，凌家上下亡魂不安，永世不得超生！”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刮过的声音。那是大雪的前兆。

　　窸窸窣窣衣裙摩擦的声音，有人在我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奴婢——是王妃娘娘的贴身女使——”

　　我震惊地转身，看到斜后方那跪伏在地上的身影——是阿香吗？那个知我心意、数次劝阻我的阿香，我最信任的人？

　　“以奴告主可是大罪！”皇后厉声道，“你可清楚？”

　　“奴婢清楚，可不敢继续隐瞒。王妃娘娘自王爷去前线后便郁郁不欢，后来，后来——”

　　“那奸夫是谁？”越妃尖声道。

　　“是……是府里的一个下人。昨日……昨日娘娘非要去校场，奴婢不放心跟了去，却不想娘娘是被那人抱回院里的……”

　　“够了！”皇后喝道，“来人，把凌氏暂押于冷宫，听候发落！”

　　我被人卸了身上表明品级的外饰押往冷宫。雪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肩头。薄薄的雪花落在宫道的青石板上，很快就化成了水，映着挂在两侧的宫灯的光亮，显得怪凄凉的。

　　押着我的人脚步突然慢下来。我抬起头，已然知道是何人。“景琰……”我唤道，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无从解释。我不知那奸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跟了我十几年的阿香为何突然背叛我，不知我那莫名其妙的身孕从何而来。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凄惶地笑。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一瞬间，我漂浮不定的心落入了冰窖。

　　连他也不信我了吗？

　　我本以为会走很远，以为他们会把我带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却不想那处宫殿离得不远，我身上的衣裳还未完全湿透。我被扔进殿内。厚重的大门关上，却没有隔绝那寒冷。我慢慢站起来，打量着四周，突然发现这处宫殿原是我熟悉的。

　　四年过去了，这里一切如旧。我闭上眼睛，往日的喧嚣瞬间涌入眼前。

　　“我要进宫去见皇兄。”

　　“林家绝不会叛！祁王绝不会反！”

　　“朝云，是林家连累你了。”

　　“皇祖母会保下你，快去她宫里！”

　　四年而已，昔日的繁华便像是个梦境了。当年宫中人人谄媚、晋阳长公主从小长大的朝阳殿就成了冷宫。

　　听说晋阳姨母自刎于此。我并没有亲眼所见，这件事就已然成了我这四年间重温了一遍又一遍的噩梦。那样明媚温婉的女子，最终刚烈决绝地选择走上绝路。其实皇上未必会杀她，也未必会杀宸妃。我也曾不解。既然能活，为何要选择死？

　　这一刻，在这漆黑的宫殿，我豁然开朗。不是因为不能活，而是因为不愿活。她爱的一切都毁于一旦，独活才是折磨。

　　她们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今天，那挥剑自刎的身影，那将脖颈送入白绫的身影，最终都变成了我。

　　我摘下唯一留下的一支发簪，那是很久以前景琰送给我的。只是寻常手艺，因而今天幸免于难。我划下一段衣袖，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个“璇”字。我将布条和发簪紧紧攥在手中，然后笑着将头伸入了腰带结成的环，踢翻了脚下的矮凳。

　　空气逐渐稀薄，我四肢愈发无力，但还是紧紧攥住手里的东西。我在赌，赌景琰会看到我，赌他会发现其中的古怪，赌他会信……信一个愿意拿性命搏一搏的人。

　　身子越来越轻，魂魄终于要被抽离了吗？我似乎离开了这里，到了另一处宫殿。

　　“若她家在外头犯了什么错，她一准就被掖幽庭收了去，你还真当她是个主子？”“那不尽然，就算入了掖幽庭不是也能出来吗？我听说……”

　　还是那处宫殿。衣饰华美的晋阳姨母将生病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我走近些，听到她说——

　　“这可怜的小家伙，这么小就离了家。宫里那些奴才也都是见风使舵的货色。可怜凌将军在前线浴血拼搏，女儿却留在京城没人管没人问。朝云，你愿意和我走吗？我今日就去向皇兄请旨……”

　　晋阳姨母的身影逐渐远了。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四处拉扯，在一团白雾中盘旋。四周又有声音响起，来自不同的人——

　　“你就是凌将军的女儿？”

　　“是他做错了事。他不该揪你的头发。”

　　“凌兄，去了……”

　　“我们定拿你当亲生女儿般看待。”

　　“我叫穆霓凰，跟随爹爹进京述职。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你一直都喜欢那只大水牛！”

　　那些早已远去的、热闹欢腾的少时岁月，似乎又回来了。林殊哥哥，景琰，林帅，晋阳姨母，霓凰……我们终于又要团聚了吗？

　　恍惚间，我听见了阿娘的声音，那样亲切。“……我原先还怨你爹爹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凌霜……女孩子何苦要傲雪凌霜呢？便给你取了个小名朝云。时间久了，大家就只记得朝云。”

　　“娘不该这么早撇下你。你还这样小，但奈何命数天定。但是霜儿，香自苦寒来……你要记住，傲雪凌霜。这是我和你爹爹对于你共同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