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模俞焉》霜与孤

20、狂轰滥炸

　　卡洛·雷是个意大利人，7岁时移民美国，他黑发碧眼，肤色很白，长相比一般意大利人清俊得多，比起意大利人，更像南部法国人，看起来是有着日耳曼血统的混血。

　　但现在俞焉无心欣赏摄影师的美貌。

　　她直面着卡洛·雷薄薄嘴唇中吐出来的狂轰滥炸般的语句。

　　“你是模特？”

　　“你在搞什么？发呆吗？你在拍摄时就摆出这么一幅死人脸？！”

　　“你以为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以为模特只要有老天给的美貌就够了？？”

　　“我不想拍一个僵硬的假人，如果你做不到，滚出去，让能做到的人来。”

　　“天啊，你能换个表情吗？我看的快吐了。”

　　“你是木头美人吗！”

　　“如果你只能做到这样，早点收拾收拾回家吧，别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了。”

　　两个小时的拍摄后，俞焉木然的坐在原地，让化妆师给她补妆。

　　她的余光注意到卡洛·雷在看她，如果是平时，她会回应一个微笑，但现在她顾不上管这个上一秒还在所有人面前大声斥责她，骂的她一文不值的人。

　　她满心沮丧，脑海中一片迷茫。

　　俞焉知道硬照拍摄是她的弱项。

　　不像一上手就顺风顺水的台步，节目里前期几次拍摄，她都完成的磕磕碰碰，但接受专业训练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也拍出过众人交口称赞的硬照大片。

　　她以为她已经掌握了其中大部分技巧，至少不会在给杂志拍摄时过不了关。

　　但卡洛·雷的一句句训斥，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

　　众人面前颜面大失还是次要的，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卡洛·雷是名声斐然的出色摄影师，今天之前，俞焉从没有见过他，遑论得罪他。

　　如果真是私人恩怨倒好了，她就知道不是她本人差劲。

　　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摄影师没有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

　　俞焉怀疑又沮丧，她真的做得到吗，她是不是特别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就像她在台步上特别有天赋一样？

　　她是不是根本不适合拍硬照？她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这里？

　　她就这么差劲，怎么也搞不懂摄影师的想法，十几个人围绕着她忙碌了一上午。

　　她还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努力，再拍下去，情况就会好转吗？

　　门口走进来一个编辑模样的女人，她和卡洛·雷交谈了好一阵子，他们在商量着换掉她吗？

　　她要就这么算了吗？

　　不，不行。

　　绝不可以。

　　她放弃了这么多，走到这里。

　　如果今天拍不了，换了人。

　　如果传出去，这么多人肯定会传出去。

　　来自权威的否定……

　　她刚建立起来的名气，

　　她在业内的形象——

　　“你的嘴唇抿太紧了，张张嘴。”

　　身前的化妆师说。

　　俞焉如梦初醒，她倏地站起身，走向卡洛·雷，没管这两人正在交谈。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黑发碧眼的摄影师不置可否，拿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审视着俞焉——他从一开始就这么看她。

　　俞焉按下心中的忐忑，满不在乎的任他看，反正最差不过是被赶出去，这和被礼貌的请出去没什么区别。

　　卡洛·雷最终点了头。

　　身边三十多岁的褐发女编辑识趣的退开了，不过仍在看着这边，看来打算视情况决定是否叫停。

　　俞焉收回杂乱的思绪，全身心投入到拍摄——身前黑洞洞的镜头中。

　　几声咔嚓后，镜头后的卡洛·雷没有冲俞焉说一个字，却叫来了候在一边的同事。

　　俞焉听摄影师在吩咐对方改动布置的场景。

　　十几分钟后，粉色大床被移开了，俞焉一手搭着黑色铁架子，侧眼望向镜头。

　　随后，在卡洛·雷的吩咐下，她的头发全部被绑到头顶，来了张脸部特写——非常非常近的脸部特写，镜头快凑到她鼻尖了。

　　“Perfect”

　　俞焉听到一声轻轻的赞美，虽然轻却绝不会认错。

　　来自身前黑发碧眼的摄影师。

　　#
　　卡洛·雷心中十分惊喜。

　　卡洛·雷知道俞焉，拍摄前，他会看过模特的图像影像资料。

　　通常他拍摄的都是知名模特明星，不需特意搜索，平时就大量曝光在媒体镜头下。

　　这次得知要为《Teen Vogue》拍摄的是个新人模特，他就去看了模特之路。

　　他发现，这女孩是个谜。

　　来拍摄之前，他对俞焉有很大的好奇。正式拍摄后，卡洛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这是一个非常难搞的模特。

　　一般人看模特，看容貌看身材看气质。

　　但摄影师看镜头里的模特不是这样。

　　有些模特很好拍，她们浅显好懂，很容易被摄像机捕捉下来。

　　有的模特却不容易合作，因为她们情绪内敛，难以挖掘。

　　卡洛在今天以前，拍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模特，俞焉却是很特殊的一个。

　　她当然很美，镜头下很美，身体更是无一处不美。

　　但卡洛·雷看中的不是这点，世上美貌从不稀有，稀有的是，这个女孩才17岁，她的气质却十分复杂多变。

　　她周身有层厚厚的膜，而且极富迷惑性，一般人会误认为那些是真实的她。

　　卡洛当然不会搞错，他和那些平庸的摄影师可不一样。

　　媒体评论说，在卡洛·雷的镜头下，再平庸的模特也会变得富有魅力。

　　狗屁，那是他们满足于拍摄徒有外表的躯壳，捕捉不到里面的光彩，他才不屑跟那些没有能力的人交流。

　　内里一团稻草无聊透顶的模特，早就滚出他的摄影棚了。

　　瞧，这次他的眼光一点没错，费了他两个多小时榨取出来的东西，比他期待中的更好！

　　卡洛·雷得意极了。

　　#
　　理查德常常觉得，他老板是个怪人。

　　他的老板，卡洛·雷，一个非常有才华的时尚摄影师，黑发碧眼，年轻英俊。

　　同时是个怪人。

　　就像今天，一个平常的塞满工作的日子。

　　理查德跟随团队，他的老板和同事们来到Vogue的大摄影棚，就像他们以前常常为Vogue拍摄封面时一样。

　　他的同事们取出道具，布景，调整灯光设备，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理查德在给今天要拍摄的年轻亚裔模特化妆，妆容是前两天的会议上就确定下来的，和粉色趣味这个主题统一，根据模特面部特点最终商议决定。

　　这时候，理查德发现，他老板在观察这边。

　　他一点不惊讶，这是他老板的拍摄习惯。每拍摄一个新模特，他都会先观察。

　　“资料是资料，真人是不一样的。”

　　有些摄影师工作前喜欢和模特交谈几句来加快了解，但他老板从不这样。

　　“人类的语言常常会撒谎，我更相信我的眼睛。”

　　给模特化完妆，整理好发型后，其他人的准备工作也刚好结束，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半小时，理查德暗暗得意，这效率也没谁了。

　　他现在可以在一边休息一会儿，只要他老板喊补妆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上前就行。

　　不过今天理查德没有拿出手机低头玩，他对老板和这个模特的第一次合作有几分好奇。

　　正式开始拍摄后，理查德大吃一惊。

　　他老板工作时很挑剔难搞，常常吹毛求疵到合作者难以忍受，理查德一点不奇怪，进入工作状态后，他老板压根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刻薄，把一大堆垃圾话砸向对方。

　　理查德同情的看向老板面前的小模特。

　　这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房间最明亮的区域，沐浴着摄影棚内十几个人沉默的目光，现在当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里。

　　据说这是她第一次为杂志拍摄。

　　真不幸运，碰上了他老板这个魔鬼。

　　在理查德看来，女孩表现的不差，动作优雅，姿态漂亮，对镜头的拍摄角度估计准确，整体感觉很娴熟，不像有些新人模特是真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糟糕得可怕。

　　女孩的工作态度也很积极，这次拍摄主题是粉色趣味，她身穿蓝色吊带裙，脚穿粉蓝色宽条纹羊绒袜，在粉色大床上跟着指挥做出一系列活泼的动作，整个人显得清新，柔和又快活。

　　鉴于画面外他老板时不时蹦出一句斥责声，理查德觉得女孩的专业素质实在不错。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老板是一出道就震惊时尚界的天才摄影师，眼力一流，他自己只不过是看多了模特拍摄培养了些粗浅的经验。

　　老板不满意肯定有他的原因。

　　他区区一个化妆师看不出来而已。

　　随着时间过去，渐渐理查德察觉了一丝不对。

　　他何时见过他老板花这么长时间折腾一个模特？

　　他老板从来对看不上眼的人一句话都懒得说，不得不去的应酬说话都交给助理，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他老板怎么，怎么还没把这个模特赶出去？

　　理查德心中的疑问越升越高，他借着补妆的时机，近距离仔仔细细地观察今天的模特。

　　没毛病啊，还是这么个人。

　　好看，当然好看，模特就没有不好看的。

　　皮肤非常好，是亚裔里面最白皙的那种，精心修饰过后的五官没有一点瑕疵，经得起最高像素的镜头。

　　现在表情有点不太好，这是当然，没有谁被狂轰滥炸骂了几个小时后还没有一点情绪的。

　　情绪……

　　啊，知道了！

　　理查德恍然大悟。

　　他就说他老板今天怎么了。

　　明白之后，他一时间心情复杂，非常同情女孩，想安慰她几句，告诉她老板在故意激怒她，张了张嘴，他又忍住了，要是坏了老板的事，他会杀了他的。

　　好一会儿后，理查德重新开口。

　　“你的嘴唇抿太紧了，张张嘴。”
　　“别担心，卡洛不是不喜欢你，他恰恰是太喜欢你，太看好你了。”

　　后面半句无声的话他含在了口中，没有吐露出来。

　　他看着女孩起身大步走向卡洛·雷说了句什么，看着眼睛慢慢亮起来的卡洛，看着他指挥同事们重新布景。

　　他看着换了一身黑色抹胸拼接雪纺纱裙的女孩热烈地紧盯着卡洛·雷——穿过黑洞洞的镜头盯着她的摄影师。

　　理查德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颗明日之星。

　　他知道，虽然女孩现在籍籍无名，甚至屋内大部分人在时尚圈都比她有名气。

　　但很快，她就会一飞冲天，所有人只能仰望她。

　　她可是卡洛·雷看好的女孩啊！

　　理查德感觉到心底油然而生的酸涩和隐隐的嫉妒。

　　这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天赋平庸的普通人对行业内的天才的复杂情绪。

　　这个世界就是有天才存在的，卡洛·雷就是天才。

　　同一个模特出现在眼前，卡洛·雷就能发现她的闪光点，挖掘出她的深藏的如钻石般闪耀的特质。

　　俞焉——他去看了眼资料，知道了模特的名字——也是天才，她现在周身燃烧着的孤注一掷的希冀就像黑洞一样吸引着空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要看到现在的她，才会知道刚才的快乐甜美有多疏离虚伪。

　　理查德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卡洛正全神贯注地透过镜头看着俞焉。

　　要看到了他现在专注的模样，才会知道前两个小时的他有多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