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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幕六(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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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姆纳忒的自语过于模糊,以至于瑞纳森只捕捉到了一星半点的音节,当他想要开口发问时,对方已经岔开话题:“四天后回神界,你有什么初步的打算吗?”
暗之神代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对面。
瑞姆纳忒瞬间了然:“噢,需要我当诱饵?具体的呢?或者说,我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最好?”
瑞纳森抿抿唇,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顺利的话,应该能让芬尔茨一段时间内没工夫关注神殿之外的事,同时让神代馆脱离神的视野,这样我也能心无旁骛地去解决传承的问题。”看到瑞姆纳忒略有疑惑的表情,灵体的语气依旧淡漠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嗯,和神代馆的神代对比来看,我的传承缺失了很大一部分,许多对他们而言常识性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我刚一从转生池出来就被芬尔茨带去了神殿,应该也就是那个时候祂在我灵魂上施下了各种术式,同时干扰了传承。在神殿的时候祂不许我看任何资料和书籍,想办法离开神殿后祂的监视也无处不在,现在我知道的东西都是找到空隙偷偷学的,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无法知道我还应该知道哪些。所以限制住芬尔茨的行动是首要目标,其次就是想办法接受完整的传承。”
听完述说,瑞姆纳忒沉吟半晌,拿过放在矮桌上的笔记本,一边翻阅一边道:“我以前企图找过关于转生池的资料,但是戈朗兹——噢,你可以把他当成和芬尔茨分道扬镳的神裔——和我说过这部分资料很早之前就被初代神和芬尔茨销毁过一遍,至少现界没有任何残本留存了,这部分只能寄希望于神代馆的藏书阁,那里应该不会被毁得很彻底。至于你灵魂里的术式……这稍微有点棘手,我先前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那些阵已经完全和你的灵魂搅在一起了,想要彻底剥离和把你的灵魂搅碎没什么两样。”
“……碎了就没办法了吗?”瑞纳森想起之前瑞姆纳忒帮他“缝”伤的举动。
灵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自然不是,碎了再粘起来就行了,只要各碎片之间有正确的联系能够让它们顺着这个回归到正确的地方。不过这方法太过粗暴,一旦出现点差池会对你的灵魂造成永久性损伤,这种损伤积累起来说不好会不会比之前混着芬尔茨术式的情况更严重,所以在没有更好的策略前暂时不考虑。
“不过当务之急,先得让你能顺利度过四天后芬尔茨的守株待兔,过来。”大约是翻完了,瑞姆纳忒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扶着肩膀一边转着手臂一边向前走,打开了壁炉墙左侧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拥有钥匙的瑞纳森知道,那之中,是一个训练场。
隐约察觉到什么的瑞纳森跟着瑞姆纳忒走进那扇门,果然看见对方正极为熟练地调试训练场的参数,而最上方显示的基本模式赫然是双人对战——显然,是为接下来的使用做准备。
瑞纳森微微皱眉:“你恢复好了吗?”
知道他言外之意的瑞姆纳忒却是毫不在意:“之前没好也能把你掀翻在地上动弹不得。”
瑞纳森一噎,虽然他挺想争辩一句那时只是他轻敌了,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他真这么说了,瑞姆纳忒绝对会顺势教训他一通什么“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正想着,就见瑞姆纳忒回望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说当时只是轻敌了。”
瑞纳森:……
瑞纳森:“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调试参数到最后阶段的残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错,学会抢答了。”
暗之神代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灵:过去的自己原来这么活泼吗?
不清楚那厢正内心嘀咕的瑞姆纳忒按下确认键,顺着左侧的楼梯进入训练场的范围,抬手虚空一握,一柄长剑出现于他手中——长剑样式精致,剑柄处环绕着螺旋排布的云纹,顶端坠着银白色的流苏,一颗火红的玉石拴在连接的细绳上映着水晶灯投下的光;暗红色的剑格状如燃火夹在剑柄与剑身之间,配着其上随光波动的流纹仿佛真如火焰般涌动;剑身细长、通体银紫,翻动间一闪而逝的锐光似乎连视线都被之斩断。
瑞纳森不懂剑,但依旧能直观地感觉到瑞姆纳忒手中那柄剑的锋利,好像仅仅是看着就能被划伤。
但出乎他预料的,瑞姆纳忒沉默地注视着长剑,随手一甩,手中的武器瞬间替换成了一把样式毫无特色的普通直剑,他抬头看向准备区的瑞纳森,朝他招了招手:“还在看什么?下来。”
瑞纳森瞥了眼调试器上的示数,走下楼梯:“为什么不用之前那把剑?”
“没必要,这把够了。”瑞姆纳忒道,瑞纳森直觉这不是主要原因,但对方也不给他机会追问了,灵抬剑指向灵体,浑身气势骤然沉凝,“拿出你的权杖,攻过来,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水平。”
曾经跟全神代馆的神代车轮战都未尝一败的瑞纳森叹了口气,抬手握住显现出的漆黑权杖,暗元素凝成黑色的雾在他周身盘旋:“你还是有点自己只是个残魂的自觉吧。”
如果去找神代馆的神之代理者来评价暗之神代的战斗水平,那么问十个神代十个都会回答——那就像一个以战斗为生的怪物。
所有神代都知道暗之神代的状态不对,毕竟他在神殿待了足足三百年,而出来后的交流也透露出这位支柱属性的神之代理者传承完全大打折扣,所以为了让他能够熟悉自己的能力,神代馆特意为他筹备了训练赛。第一次训练赛前,一些后生神代摩拳擦掌,企图趁着这位支柱之一状态不佳赢下几场证明支柱并不那么高不可攀,但现实却让所有灵体大跌眼镜。
最开始的两轮暗之神代明显因为不熟悉力量的运作模式略有吃力,虽然最终赢了但也是肉眼可见是凭借暗元素特殊的险胜。但从第三场开始,所有滞涩统统消失,他像是与暗元素彻底融为一体,霸道的侵蚀特性蛮横地吞噬了所有颜色,强大得不可一世,完全无愧于其支柱属性的名号。
第一次训练赛被从前穿到后的结果把众神代锤得怀疑灵生,他们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法则有些偏心过火了——哪有全传承打不过半、甚至不到半传承的,就因为是支柱属性吗?这合理吗?
不信邪的神代们将训练赛定期举办了下去,然而却绝望地发现每到新一次训练,暗之神代都要比之前更强一点,原本单调的攻击模式也开始愈发难以捉摸,以至于到后来,本是为暗之神代举办的训练赛成了为全体神代开设的指导对练。
瑞纳森的确对瑞姆纳忒轻敌了,因为他有这个资本,只是他忘了眼前这个灵魂同他一样,都是不能用常理推测的怪物。
就如现在。
剑光自侧后坠下,黑色回转,却在即将组成屏障时凝滞了一瞬,而就是这短暂的间隙,剑光已经巧妙地穿过黑色空隙直抵目标,当的一声斩在瑞纳森早就交错好的权杖金色缎带上,凝滞的黑色同时流动,正好笼罩了攻击者的身影。
暗元素汹涌而至,但扑了个空——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是一抹残迹,只有剑气被金属质地的缎带弹开,于地面又划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瑞纳森看着落在远处的瑞姆纳忒,深深地理解了为什么芬尔茨总是对神代馆的神代嗤之以鼻,为什么隽戎会觉得自己能够车轮战胜过他们理所当然。
过去的自己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也比那些神代加起来都难缠,想来神代们和他打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
第一次交锋过后迅速把握住差距、制定针对型对策,扬长避短,哪怕无法避开也会收束势头,借力脱离逆境;在一次次交手间分析对方的攻击手法,久而久之便能对对战方的出招精确预料,在移动间自然而然地躲避、反击,哪怕力不及对方,也能全身而退。
再强的攻击力、再精妙的魔法,攻击不到目标就是白费。有力没处使,使出了却打在空处的感觉只能用憋屈来形容。
瑞纳森是在和各神代的对战间逐渐掌握了这些,而瑞姆纳忒早已将这套准则运用得炉火纯青,尤其是他们还是同一个灵魂,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又一次接触、分离,像是刚恢复的体能终于耗尽,瑞姆纳忒没再像前几次那样接着后退的力道再次攻来,而是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瑞纳森也终于可以在紧凑的连攻中喘口气。
忽的,灵体察觉到一丝不对。
瑞姆纳忒虽然所有魔法的强度都不及他,但他攻击的种类极多——火系、风系、水系、土系、木系、电系等等,除了光系魔法以外的所有属性魔法他都使用过,甚至还有纯粹依赖于体能的武技、神出鬼没的空间魔法和一些其他的、连他也不知道的法术体系。
但是,瑞纳森看着遍地的剑痕,总觉得少了什么。
剑痕……遍地?
瑞纳森瞳孔蓦地一缩,霍然抬起头,看到依旧站在原地的瑞姆纳忒不知何时调转了手中由暗元素构成的剑——之前那柄直剑早就在数次交锋前侵蚀殆尽。对面的灵看着他,将黑剑举于身前,剑尖朝下,猛地将剑插.入面前的土地。
一瞬间,所有的剑痕亮起黑色的光,光线迅速蔓延融合,顷刻间连成一道巨大的法阵。而法阵的中心,正是瑞纳森。
瑞纳森看着周身的光,心底交织着被算计的懊恼和一种道不明的起伏心绪。
他并没有忘记瑞姆纳忒阵法师的身份,因为他始终记得他能够顺利来到这个独立空间,除了过去的自己精通空间魔法外,那精妙到万物皆可成阵的阵法术是最根本的保障。而有着这种水平的阵法师,不可能在比试中不去使用阵法。
但是瑞纳森对于阵法的了解太浅薄了,他根本没想到那些凌乱细碎的痕迹同样可以成阵、以至于完全没有防备。
瑞纳森有心想要离开法阵中心,但在法阵激活的那一刹那,数条的黑光已经攀上他的双腿、躯干,牢牢地将他禁锢在原地。他看着瑞姆纳忒举起手,无数光点从法阵中升起,化作一柄柄黑色长剑斜指中心。
那灵淡漠的红瞳中倒映着法阵中心被禁锢的身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所有光点形变完成的那一瞬间,手腕轻轻向下一压——
数千把黑剑瞬间爆发,直刺法阵中心。被固定于此的瑞纳森抬起眼,一直在瞳孔周围疯狂旋转的黑环刹那间扩散,一瞬便让黑色吞噬了所有的红,浓郁的黑光在黑剑抵达的同一时刻猛然爆开。
瑞姆纳忒拔出黑剑在身前一划一挑,铂金色的光幕瞬间升起,与此同时他本人也急速后退,一道道屏障顺着他的轨迹拔地而出。
——
铺天盖地的黑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一时间整个训练场内再找不到第二种颜色。
突然,某处耸动了一下。
金色从黑中泄出,黑发黑瞳的瑞纳森拄着权杖支起身,被黑剑划开的伤口在神代强大的自愈力下一点点愈合。他紧紧握着权杖,不住地喘着气,将视线投向记忆中瑞姆纳忒最后站的位置。
但那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猝然一惊,戒备刚刚升起,破空声已是从身侧传来,同样黑发黑瞳的身影半压着身子从一片黑色中跃出,横于胸前的长剑在两灵相距不到一尺时猛然向上一挑。
权杖脱手而飞。
瑞纳森的视线下意识顺着权杖移动,就要将其召唤回来。下一秒,更多的铂金色从黑色中刺出,转瞬遮盖了暗之神代周边的区域,也挡住了他看向权杖的视线。
“在往哪看呢?”
低沉的声音在咫尺之内响起,锐锋瞬至,匆忙间瑞纳森只来得及抬起手——
黑剑碎成无数暗元素在空中消散,笼罩于训练场的黑幕逐渐褪去,飞溅的黑红色血液砸在地面的声音和权杖从空中坠落斜插丨入土地的声音重叠响在瑞纳森耳边,组成了这场对练的休止符。
瑞纳森稳住身形立在原地,盯着右手掌心正逐渐愈合的、深可见骨的砍痕,有些愣神。
他这是……输了?
被一缕残魂击败了?
虽然他为了避免伤到瑞姆纳忒本就脆弱的魂体没有使用那些全覆盖广域攻击魔法,但会到这个地步吗?
轻敌了?不,不会,他从一开始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但如果最后瑞姆纳忒斩向的部位不是他的左肩而是他的脖颈,他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纷乱的思绪间,瑞纳森感觉有什么硬质的东西敲在了他额上。他抬起头,同样恢复了原本发色瞳色的瑞姆纳忒正立直权杖站在他面前,灵瞥了眼灵体手上依旧骇人的伤疤:“疼?”
“……还好……”
听到瑞纳森分外低沉的回应,瑞姆纳忒笑了笑,替他把权杖收回:“第一次输?”灵注视着那双红瞳,总是不带什么情绪的语气此刻分外柔和,“不,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输?”
瑞纳森蜷曲手指盖住掌心的伤,微微点头。
“先说结论,你比我想的要强大许多,毕竟我情况特殊,虽说是你的眷属,但本质是同一个灵魂的我们权能共享,所以我可以干扰你对暗元素的操控,暗属性的力量也很难对我造成过多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较为轻松地防住你的攻击。我有很多手段去进攻,而你只会暗属性的魔法,这几点导致原本是你优势的特点反倒成了劣势。不过嘛……只靠和神代之间的对战经验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你现在所有的战斗经验全靠和神代馆的神代一对一,对吧?”瑞姆纳忒拉着一言不发的瑞纳森离开训练场,来到调试器前,“但神之代理者的战斗方式过于温和和模式化了,神代的力量本就不是为战斗而生,所以无论你和他们对战多少次、无论你赢过他们多少次,你的战斗水平都不会有太高的提升,最多也就是让你熟悉熟悉自己能力的基本情况。不过相对的,你的战斗意识相当不错,配上本就强悍的暗属性,你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他们。
“但也是同样的问题,在那种程度的对战下,你的意识根本得不到锻炼,正常来说倒也够了,但你要对抗的是芬尔茨,是同为支柱的神。生死存亡之战中,未能充分锻炼的意识不仅不会成为你的助力,反而是一个会被敌人利用的破绽,看起来就像对方会读你的心、操控你的行为。”
随着瑞姆纳忒的话正一点点复盘刚才那场对练的瑞纳森越发沉默,虽然瑞姆纳忒为他递上了优劣转换的台阶,但他很清楚这个情况放在瑞姆纳忒身上同样成立,而对方最后依旧用一柄以暗元素凝成的剑斩伤了他,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芬尔茨轻视神代不完全是因为祂本身傲慢的性子,对祂来说,永远只能依靠人数才可能战胜祂的神之代理者群体和虫子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这群虫子还占着个‘代理者’的名号,想来祂对此也不爽许久了。”一边继续说着,瑞姆纳忒一边从调试器中调出之前那场对战的录像,看着对录像存在分外惊异的瑞纳森,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摄像头用一些特殊的空间式保护着,不用担心波及。好了,打起精神来,我们从头复盘……”
录像中目不暇接的交锋在瑞姆纳忒的点评下逐渐抽丝剥茧,那些瑞纳森意识到的和没意识到的打算被详尽点出,那些有意无意的应敌策略被掰开拆解,从第一次的兵刃相交到最后决定胜负的贴身挥砍,一招一式,条条明晰。
瑞纳森看着将对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彻底揉碎的瑞姆纳忒,忽地想起那座宅邸的陈列馆里过去的他的画像下的生卒年份,想起《迭代簿》中记录的他第一次进入沉眠的时间,想起那上面好像还额外标注了按照摩咭特历法对应的年份。
那两个时间之间,足足有八千年。
此时在他面前给他当老师的灵,并不是什么一缕残魂,并不能用一句“过去的自己”就概括。
这是至少走过了八千年岁月、通过考核被法则承认、被芬尔茨忌惮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暗属性神之代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