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话题》小白与白心

3、你喜欢杜普蕾吗？

　　“岳谦虚，你喜欢杜普蕾吗？”本杰明兴冲冲的问。不知道为什么，本杰明叫岳谦为岳谦虚。岳谦略有点尴尬——我和你没那么熟吧——但岳谦并没有开口纠正本杰明。不知道为什么，岳谦觉得本杰明这么叫是可以容忍的，虽然他并不喜欢“虚”这个字。

　　岳谦是个搞音乐的，他是乐团里的首席中提琴。
　　中提琴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比小提琴大、比大提琴小。小提琴拉旋律时，他拉伴奏音型，大提琴拉旋律时，他拉伴奏音型。好不容易轮到他拉旋律了，就会猛地进入压力山大的状态中，那种突然被指挥盯住的感觉还是颇要点心理素质来接稳啰。好在最多两句，中提琴就又可以进入路人甲的状态中了。
　　“喜欢啊，为啥不喜欢？”
　　岳谦特别烦音乐爱好者跟他谈音乐。
　　请尊重一下专业工作者与你们的本质差别！岳谦心里想。

　　“你最喜欢杜普蕾拉的哪首曲子？”本杰明兴冲冲的问。

　　岳谦认识本杰明不久，他还不肯把自己心里小小的鄙视和不痛快漏出来让本杰明发现。
　　“一般来说，对于一个专业演奏家，是谈不上‘最’的。”岳谦的表情一本正经，他调整到了作学术报告的状态中：“艺术是无法量化的东西，在演奏过程中，储存了当时当下演奏者的状态，很难说哪一次最好。但不好则比较明显。另外，在欣赏过程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体验，同一个人不同时期也有不同的体验，从这个角度，更难说‘最’。”岳谦稍微顿了顿：“但是某一个时期你自己最倾向于反复聆听，并且能反复唤起你的深度沉浸的，可以称为这一时间的‘最’。”岳谦心想，我说的这些估计你一个字也没听懂。然后，岳谦就有了一种碾压的快感。

　　“那你到底最喜欢哪首？”本杰明没有放弃。

　　“额，”关于杜普蕾，对于音乐爱好者来说，是有标准答案的——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而岳谦觉得，回答出这个正确答案，简直是一种耻辱。并且，本杰明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啊，就算没听懂，大概意思难道也没明白？“我没有最喜欢。”

　　演奏中提琴之前，岳谦学了十几年小提琴。由于喜爱，岳谦也拉过一段时间大提琴，甚至低音提琴他也能多少演奏一点。说实话，中提琴是一个与演奏者保持着互相尊重的空间的乐器，不像小提琴，是被捏在掌中，也不像大提琴，是被搂入怀抱。岳谦对大提琴明显有更多的偏爱，当大提琴共振在胸口时，单调的弓法练习也能让自己被充盈，但他已经踏上了职业中提琴演奏的生涯，因此分不出更多的时间给其他乐器。
　　岳谦觉得他对大提琴的了解绝不是本杰明这种业余爱好者可以一窥其堂奥的。本杰明这种提问如果不是过于无知，那么，往高里想，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意见要表达。

　　“杜普蕾录音作品并不算多，每一个都是对我们这些普通演奏者的启示，只看自己能接受到哪个程度吧。”岳谦调整了一下心态，决定还是用克制的口气将对话进行下去。

　　岳谦是一个有明确安全区的人，如果是仅两个人之间的对谈，本身就有点逼近安全区防线，而反对别人的观点对于他来说就是跨出安全区，总之，安全区之外都是情绪情感的领域。岳谦觉得暂时没必要对本杰明暴露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对本杰明形成什么情感，因此，对谈就有必要被保持在轻松可持续的状态中。可是岳谦也想给本杰明点颜色看看。

　　“但是作为一个大师，杜普蕾的曲目量很少，类型也很窄，当然，这是客观原因造成的，毕竟人家不到三十岁就不能演奏了。”岳谦心想，对于你这种大概只看过一个不着调的伪传记电影就想讨论一个艺术家的人来说，也许你真正想讨论的是人家的夫妻生活。

　　“岳谦虚，你知道吗，其实，杜普蕾是维特根斯坦的反面。那个德国老头说的，他说，维特根斯坦是反思并践行反思的典型，而杜普蕾是绝对的任性的典型。你知道吗，他们基本在一个水平上，也就是都抵达了真理之塔的入云处，那个德国老头说的。”

　　岳谦很讨厌别人用“你知道吗”来问他，但是他突然在心里允许本杰明这么说了，因为他知道，本杰明说“你知道吗”没别的意思，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