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归》久病成仙

87、第八十七章 最毒妇人心

　　入夜寂静，星辰漫天，微冷的夜雾袭进山中，更添凉意。在后逻山的山顶上，黎暮正与寨主喝着酒，眺望着整个逻城，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我以前常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逻城，它夜夜笙歌的奢靡之态，让我还能记得皇都城，记得我生长的那个地方是怎样的繁华。”寨主倚靠在石头上，懒洋洋的喝着酒对黎暮说道。

　　“你还会回去吗？”黎暮放下酒瓶，坐起看着他，目光温和。

　　“不会。”寨主摇摇头，又喝了一口继续道“我怕死，真的怕，那种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被人追杀的感觉太可怕了。”

　　寨主尤其记得自己被烧伤后爬出去时，一帮蒙面人手里拿着剑对着他，火光冲天，他们冰冷的眼神，如同冰刀。

　　寒冷星光下，剑锋闪着凌厉的光芒。他哭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拿着剑试图抵抗，却发现自己的手半点举不起来，他已被那无情的火焰烧毁一切。

　　绝望之余，是暗焱军老首领为他挡住那些人，他才能骑着马日夜不停的往逻城赶，只有一个信念，活着。半途遇到了柳闻意，他给了自己一颗续命丹，并要求寨主留下来让他医治，可他心里只有一个找到黎暮的信念。

　　结果，黎暮没有开城门，他只能躲到后逻山，爬到半山处，毒雾入体，命悬一线时又是小云救了他。寨主只觉得他命大，能在黎元珲冷血的追杀下一次又一次逃过。可他仍旧害怕那种面临死亡的感觉，不敢再踏足皇都一步。

　　“我直到今日还不懂为何父皇要杀你，这事与太子的事一样，讨论不得，更不能问。”黎暮回想这几年，所有关于黎尧的事，坊间凡是讨论的皆死于非命，讨论玉玲珑的也是一样下场。

　　当年母仪天下的皇后，意气风发的太子，本该是世间最得意的母子两。最终一个因妖后被绞杀在皇宫里，一个因与妃子通奸被废囚禁于天凝宫。黎尧最后莫名其妙死在北疆，尸骨无存，让人寒心。作为皇子的黎暮，却对此知之甚少，所以，寨主的事让他更是心有疑惑。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太子吧，我和黎暻初同时为他与黎元珲翻脸，而他却只要杀我，很是奇怪，想了十年了，我都不知道为何。”寨主目光深沉，面具下的脸毫无表情。

　　“也许你该回去，哪怕不去找父皇问出原因，那里也还有人在等你，等着你回去，因为他们想念你。”黎暮握着寨主发冷的手说道，事实上，黎暮更希望他能回去找出黎元珲杀他的原因。

　　可是，寨主对那个冷血的人恨之入骨，黎暮只能提醒他，在皇都城里还有他深爱的人，企图唤醒他对那里仅存的一丝念想。

　　“还有谁在等我，母亲吗？她都不一定活着，黎元珲是不会放过她的。黎暻初，或许他早忘了我，至于越儿，我已经看过她，陪过她了。那个皇都城，实在没什么值得我留念的，所以我不会回去。”他才不会回去呢，好不容易从黎元珲手下逃脱，再去送死吗？那真的是缺心眼儿才会干的事。

　　寨主的拒绝让黎暮无话可说，他不是寨主，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无法理解他现在的心态，只能回道“那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你记得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回去，都要找我与你一起，不论多危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黎暮看得出后逻山的生活让他安逸，暂时不会考虑出去的，不过世事无常，万一哪天寨主想通了，那他黎暮必然是生死相伴。

　　寨主看着自己的手被黎暮宽大有力的手掌握紧，瞬间感觉心安，仿佛有了依靠。正当他想要看向黎暮时，又觉得这样的依靠不真实，他害怕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最后不过一场幻像“你真的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为什么你总是会怀疑呢？”黎暮不解，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不可靠吗？

　　“害怕。”

　　他在害怕，即使小云给予了他高强的武功，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却依然让他没有安全感。黎暮的出现，使他手脚慌乱，他一方面渴望与他重修旧好，一方面又放心他像十年前那样放开自己。而黎暮心思虽不细腻，也能看出寨主纠结的心，绕来绕去，他还是解不开心结。重逢一个多月，寨主努力表现出来的坚强无畏都是在外人面前，在黎暮这里，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胆小敏感。或许等他见到了黎暻初，这种情绪会更加明显，因为寨主和他的关系更是密切。

　　随后，黎暮伸手抱过寨主，轻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别害怕，要记住，哥哥的存在就是给你做坚强的后盾的。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三哥不在你身边，我在呢，一直都会在的，答应我，永远不要再怀疑了”。

　　此刻，寨主抱着黎暮，又像回到了从前，每次被人欺负，他的哥哥们都会挡在自己面前，然后黎暮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现在，这里只有黎暮，安全感变少了，可终究还有一点，他微微一笑，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慰藉，隔了半响，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夜，在林府里，落千栩和李管家正与林莲在一起用餐。门外，所有的丫鬟家丁都退回自己的房间里，留下几个壮汉在门口把守着。

　　林莲看着面前两个面带微笑的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就一边摆放饭菜，一边将话题延伸到那批货上“逻城地处黎泽国中间的位置，所以每年来往的商人很多，我们林家也招待过不少。不过来倒卖上等的玉石二位还是第一个，不知二位可否有兴趣与我们合作呢？留在逻城将这批货出手，凭借林家的声望，赚的可不比皇都城少。”

　　“赚钱事小，主要我们还是想去皇都城玩一玩，听说那里繁荣富贵，美女也多。还听说歌坊里的舞乐更是撩人心脾，我们得去见识见识，所以不打算在逻城停下来。”李管家心虚的回道，还让他们替自己倒货，倒什么？一箱子石头吗？

　　“看来李老爷喜好这些啊，那我们倒不必多留，耽搁了您的雅兴。”林莲喝了口茶水笑道，他们是铁了心要去皇都城，看来手里的货是真的，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有警惕心，家底子随便露出来“二位是明日离开吗？”

　　李管家转过头看向落千栩，轻启嘴唇，以唇语问他“王爷用的到的东西搞到手了吗？”

　　落千栩夹了块鱼肉放嘴里咀嚼着，不急着回他，等完全咽下后开口道“明儿一早便离开，要准备的东西齐了，得赶紧去皇都城发财。”

　　“哦哦，那就好。”李管家安心了，他还以为落千栩被罗炣传染了，只知道吃。

　　“那挺快的，到我们这逻城里来，我们林家作为东道主还没有尽地主之谊，真是怠慢了。”林莲已经懒得废话了，直接示意身旁的婢女将一旁的酒端过来，启封后端上桌子。

　　“没事，等我们从皇都城回来再次经过逻城时，还会再来叨扰贵府的。”落千栩客气的回道，然后将目光转向她手边的酒，林莲是要向他们敬酒了。

　　不过片刻钟，落千栩五官扭曲，推了推身李管家“我肚子疼，老爷陪我出去解决一下吧。”

　　“茅房就在房间旁边，你自己不能去吗？要我陪作甚。”李管家看着落千栩那种妖孽的表情，嫌弃的推开他的手，拒绝一起去。

　　“我怕黑，万一半路踩着钉子什么的，死在半路怎么办？”落千栩瞪着李管家，声音嗔怒道，在旁人眼里好似撒娇。

　　林莲的婢女尴尬的撇过头，脸红到不敢回头，而林莲像是知道了什么，清了清嗓子“既然落公子怕黑，李老爷便与他一起去呗，府里的地面确实不平，若是磕着绊着可就不好了。”

　　李管家从落千栩这反常的态度知道他话里有话，以他多年带兵的经验来看，林莲这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她一定有什么阴谋。落千栩精明的很，他许是看出什么了，便随了他的话吧“那便陪你去一趟，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出门在外那么久，胆子还是小。”

　　“好。”

　　等他们走后，林莲拍着酒瓶的边缘，鄙夷的笑道“还以为是父子呢，没想到那个俊美的落公子居然是那老头的男宠，真是暴殄天物。”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些有龙阳癖好的富贵老爷都会养一些貌美的男子，没什么稀奇的。”婢女接道。

　　随后，林莲摘过身后的假花，放在手里把玩，目光冷淡的笑道“先前看到这落公子，虽然有些胡须，可是那白皙细致的皮肤，唇红齿白的绝世容颜着实让我惊艳了一下，真以为他是那老头的儿子。现在细想，北疆那种鬼地方，这种男子怎么会是平常的公子哥，就是金屋里富养的花朵罢了。”

　　“那么小姐今晚要……”婢女说到这里停住了，她知道林莲亲自请他们吃饭喝酒，一定是要有大事发生。

　　“皮相再美，没钱没势都会任人摆布，我就帮那美人结束这不光彩的一生吧。”林莲扯开那假花，变成一条红艳的绸带，系在那酒瓶的凹处，冷静的回道。

　　待落千栩和李管家回来时，林莲已经为他们倒好酒，她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笑道“李老爷，落公子，既然明日你们就得离开，那我林莲便敬你们一杯，就当给你们践行，一定赏个脸啊。”

　　然后落千栩端起酒杯，给了李管家一杯，看着他说道“林小姐的好意我们就不要辜负吧。”

　　“喝酒的话，影响明日行程，我年纪大，不比你们年轻人。”李管家有些推辞的意思，林莲以为他看出来酒里有毒，便继续劝阻道“一杯而已，无妨的，林老爷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小女子吗？”

　　林莲看向他，意思很简单，不喝她一个女子敬的酒就是不识趣，李管家纠结了一下，然后端过落千栩手里的酒回道“那便只喝这一杯。”

　　“好，那我先干为敬了。”说完，林莲扶着酒杯仰头饮尽，接着落千栩和李管家同时喝下这酒。

　　“以后，李老爷若是有什么好货，可就别往皇都城跑了，就来我们逻城呗，大家都是朋友，要互相帮助嘛。”过了一会儿，林莲见他们喝下酒后都不说话，开始扶着头或者胸膛，便放下酒杯，缓缓的走到李管家身后，轻声的对他说道。

　　“哎，会的会的。”此时李管家坐在凳子上突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重，对林莲的话也是听得一半一半，傻呵呵的点头。

　　“老爷，我头好像有点晕，怎么回事。”落千栩已经两眼模糊了，他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抓着李管家的衣服。

　　李管家偏过头，只看见身旁的落千栩已经变成了两个，在左右摇晃。他赶紧伸手捧住其中一个落千栩，却扑了空，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落千栩及时扶住了他“老爷，你怎么往地上倒？”

　　此时，李管家口齿开始不清了，扶着落千栩嘴里嘟哝道“你怎么变成两个了，是不是有分身术，妖孽。”

　　“不知道你说什么，死老头。”落千栩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说完便像一块木头一般，直愣愣的倒在桌子上。

　　“你……”李管家见落千栩趴在桌子上，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刚要起身，只感觉脑后一阵疼痛，温热的血流进了脖子里。他伸手摸去，只感觉血液渗进指间的黏糊感，让人恶心。

　　不过几秒，李管家也倒在落千栩身旁，身后，林莲手里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刀柄处是李管家的血。

　　“老不死的，意志力挺强，还要我出手。”林莲拔开刀鞘不耐烦的骂道。

　　“小姐，他们晕了，现在怎么办？”婢女跑过来试了试李管家和落千栩的鼻口，还感觉到呼吸，有些慌张的问林莲。

　　他们喝了迷药，现在只是昏过去，不过四五个时辰就能醒来，她不能手软，冷声道“你先别慌，赶紧出去让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人过来。”

　　“好的”婢女的嘴唇都吓得发白，听到这个命令跟失了魂一样的跑了出去。

　　到门口后，她抓着一个大汉的胳膊小声说道“小姐得手了，你们赶紧过去吧。”

　　“那么快。”那几个人惊讶道，他们还以为林莲要与李管家他们周转一番呢，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就解决了，果然女人狠起来都不拖泥带水的。

　　待他们进去后，落千栩和李管家已被割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只见，林莲正拿着一块凤凰翡翠仔细的擦试着，见他们闯进来，头也不抬的对他们说道“把他们抬去后逻山隐蔽点的地方埋掉，记得，到山脚下就行。别找死的往山里深处去，若被到了那毒雾的范围，被毒死可不怪我。”

　　“是！”这几个人显然比那婢女冷静多了，目不斜视的过去将两具尸体抗走，还顺便把那副匕首带走，一道给埋了。

　　“记住，今晚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说，不然，下一个埋在后逻山的就是你。”林莲走到门口，对低头站在一旁的婢女吩咐道。

　　“是，奴婢谁都不告诉。”婢女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她知道自家小姐心狠手辣，可不曾想她居然到了杀人的地步，越来越狠心。

　　“也不要觉得我心狠，林家之所以能在逻城只手遮天，可不是像陈淑娴那样，凭着施舍爱心就可以做到的，而是一步一步踩着血印走出来的。”林莲将凤凰翡翠放于手心，抚摸着它细致的纹路，目光阴冷的看着院子里细微缭绕的沉木檀香冷冷的说道。

　　檀木香，微云烟，不是要挡去尘世的污浊之气，而是遮住这林府今世的被血雨洗刷，弥漫出的甜腥味。

　　“今晚回去可得小心点了，你嫂子怀孕后，可敏感了，稍微有点动静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太折磨人了。”黎暮抱着长刀走在山脚下无奈的对寨主吐苦水，一人怀孕，整个王府遭殃。

　　老三那个大嗓门只要迈入府里一步，就不能说话，心里想说的话全靠老四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连估带猜的向众人表达。陈淑娴说老三的大嗓门影响到孩子，怕孩子生出来，第一个先认识的就是他。而陈淑娴希望孩子第一个认识的是黎暮，所以老三必须要牺牲自己在王府里说话的权利，补偿的条件就是可以让他与自己身旁那个高大的婢女谈恋爱。

　　寨主还没见过那个陈淑娴，在皇都城时，像这样的女子都是不常出门，现在偶尔听黎暮说起她，对她稍微有些好奇，便说道“有空便介绍我认识一下嫂子吧，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看上你，五大三粗的。”

　　“怎么，我很差吗？好歹这脸也是……”后半句英俊潇洒的话，黎暮不敢说了，他怎么能在他面前提这个，这不是让他难堪吗？黎暮猛的拍下自己的嘴，尴尬的笑道“也不知淑娴怎么看上我的，嘴巴把不住风的人，莫非是她眼睛不好吧。”

　　黎暮这表情憨厚的像山里的大笨熊，寨主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无所谓的说道“哈哈，没事，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早就不介意这张脸了，不过是个皮相罢了，你不用比我还敏感。还有啊，我的四哥英俊潇洒，还给人很大的安全感，这世间哪个女子若不跟你，才是眼睛不好。”

　　“呵呵，你不介意那便好，是我矫情了。”黎暮笑起来的样子更憨厚了，月光下，白瓷般的牙更像咧嘴笑的熊。

　　到山脚下的路边，黎暮便让寨主停步了“就送到这里吧，过几天我还会来的。”

　　“好。”寨主点头。

　　黎暮刚转身要走，只见几道黑影穿过了不远处的林子，他赶紧退后拉住寨主“那里好像出事了，先不着急回去，跟上看看。”

　　二人跟去后，躲在一旁石头边看着那几个壮汉在挖坑。

　　“好像是林府里的人，那么晚了，他们在这里干什么？”黎暮眯着眼睛看向他们，发觉他们穿的衣服是林府里的，小声的对黎暮说道。

　　“不会是做了坏事，来挖坑埋人的吧。”

　　“不会吧，林主山最近安稳的很，没出乱子啊。”黎暮否定这个想法，杀人这事还是挺大的，林主山固然胆大，也不会这样草率的往后逻山随便找地埋了。

　　“他做事会让你知道吗？老狐狸一个，你最好不要太迁就这个人。”寨主对这个林主山还是了解一点的，逻山里呼风唤雨，骑在黎暮头上作威作福多年。如果不是小云吩咐他暂时不要掺和尘世间的名利场，他早就想去教训他了。

　　“知道知道。”黎暮随口应付他一下，眼睛一直盯着那几个人，就等他们离开，去一探究竟。

　　他们躲在石头后等了一刻钟左右，那几个壮汉才离开，走时还踩了几脚埋东西的地方。

　　“去看看。”黎暮确定他们走远后，起来将寨主拉过去。

　　“会是什么东西埋在这里的？”黎暮看着凸起来的泥土，用刀戳了戳问身旁的寨主。

　　寨主捏着下巴摇头“不知道，不像是金子之类的，他林主山向来都是挖金子，没有埋金子的道理。”而后，他又弯下腰看了会，起身运气说道“我把它炸开就知道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黎暮脚下前方被炸出一个坑来，他低头看去，好奇的歪过头“林主山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埋，两根粗木棍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法吗？”

　　“没听说过什么法要埋两根无用的木棍，而且还是长了蛀虫的，他是脑子出了毛病。”寨主用剑挑起那坑里躺着的两根粗壮的木棍，比黎暮还好奇，这有钱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尽是做些不寻常的事，而且莫名其妙的。

　　“走了走了，恶心死了。”黎暮看着那木棍上爬出的两条大肉虫，差点吐出来，转头就走。

　　“奇怪的人。”寨主说了一声也跟黎暮出去，不再管这两根木棍。

　　这个林主山真是无聊，净浪费他们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