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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有猛虎 ...

  •   顾久久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微微蹙着眉,有时直接用第一人称,有时用第三人称,她叫顾久久名字时,好像在叫家里的另一个妹妹,这个妹妹只有她自己在宠着她。
      记忆是破碎的,故事是断续的,但林子凡听得很认真。
      “总得有人知道我曾经是怎样在这里很长久很长久地坚持过。”
      “我妈妈死了以后,就没人想要我了,我有时觉得,我最好的去处是孤儿院。我看过雾都孤儿,我不知道孤儿院到底在哪,如果我知道也许我就去了。”她用筷子使劲地戳着碗里的一个鸡蛋,蛋黄被捣得粉碎,“我一直努力停留在这里,也许是因为我恨他,也许是因为我不想走,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我的爸爸,他抱过我,亲过我,我记得他身上父亲的味道,他一定也能记得我,他怎么可能就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可能生意不顺,没有太多的钱,顾不上我,他也不知道我和妈妈过得怎么样,他离那么远怎么可能知道呢?。也许有一天,某一时刻,他会忽然想起了我,他会想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这,那我应该在哪他才能找到我呢?”她轻轻地呢喃,“如果我离开了这个家,他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可是,现在我知道,他压根就不希望我存在。”
      “最可悲的莫过于自己知道自己活的像个傻子,却要装作不知道,不是吗?”她微笑着,泪水淹过她左边嘴角的酒窝,留下潮湿的印子。
      “你知道吗,如果你不知道生活的美好和她本来应该的样子,那么你就会甘于承受,可一旦你发现生活原来还可以有另一个样子,你就会推翻所有过去的信仰。他们问我家里是否还有别人,我竟想不出还有谁能来帮我。是把远方的舅舅喊来,让他看看我过得有多么的糟糕,让他愧疚自己的无能,然后束手无策地望着我吗?”
      “那个晚上我看着他倒地尖叫,灯没开,我看不到血,但我知道地上一定留了很多的血,我怕那个女人会过来把我杀了,所以我就跑出来了。矿里到处都是黑的,我不知道我躲在哪才能不会被发现,我没穿鞋子,就光着脚在跑,然后跑到了矿门口,大铁门已经锁上了,值班的人都睡着了,没人会这么晚还要进出,我就抱着铁门踩着栏杆一点一点爬上去,大铁门上的钢筋顶端像冲锋枪的矛头一样,冰冷地直冲向天空,我就跨坐在俩跟矛头之间,像夏天的蝉,到了冬天就要死的夏天的蝉,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咳嗽一声,我就会从上面摔下来,硬邦邦的摔死在黑色的地面上。”她的声音像冰碴子嚼碎了咽下去。
      “没有人,所以我坐了一会,慢慢地翻了过来,我的手脚都僵硬了,如果我的脚一滑,那个铁矛头或许会刺穿我的脖子,或者会刺穿我的肚子,我就会挂在那铁门上,把最后一滴血流尽。”
      “那个电话是我给他们打的,我就想看看他。”
      顾久久不再说话,她的脸没有血色,仍是初见时透明的白。
      林子凡望着她,在这嘈杂的小饭店中,唯有她的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他不知道怎样说才能温暖这个女孩,因为他知道,她的爸爸也知道,除了接受他们的安排,她别无选择。因为吃准了,所以甚至不屑于露个面,去抱一抱她。
      一切都安排好了,林子凡送女孩进学校,她穿着新校服,回头向他一笑。
      林子凡没有告诉她,她的继父因为那一刀,从此以后不能再人道了。他觉得或许女孩慌乱之中并不是故意往哪里刺得,不懂人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呢?他却不知道,顾久久从小就帮着弟弟小毛洗澡,“小鸡鸡在哪啊?”那是她经常逗弟弟说的话,矿上泼辣的女人是她最早的性启蒙老师:“老娘迟早割了你的小鸡卵蛋叫你再也蹦跶不起来!”在这件事情上,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林子凡希望她能单纯如昔。
      日子如水,洗刷的是过往,或是忘记,或是等待。
      春天,是值得慢慢描绘的。如同一张打开的上好的宣纸,要在这纸上画出精致传神的工笔画,就需耐着性子一笔一笔的白描。尤其对着这一树开的烂漫到极致的梨花,在深蓝如洗的天空下,明明是素雅的雪白,却硬是开出片片热烈鲜亮的灼然。
      一样的轻风暖香,熏熏然里却清楚地感受到另一种冷硬的寒凉 。如同捧在掌心中母亲温暖的脸庞,收回手却有泪湿的凄凉。想到母亲,顾久久脚底一崴,差点跌在草地上。
      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子,她重新把目光望向那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动物园里单独辟出的这块长椭圆形的地块给老虎,原本多半是一小片荒山,现在四周沿山而上环绕着矮矮的白石栏杆。栏杆虽然不高,但胜在地势够高,所以虽然离老虎很近,近到能清楚看见那额头上的王字花纹。老虎活动的空间是低下去的一块大草坪,草坪的外圈又巧妙的围着一条河,清亮亮的河水,不知是为了挡住人,还是为了挡住老虎。虎园里的老虎不少,三三俩俩散落着,其中一头悠悠然的走到刚才吸引了顾久久目光的梨树下,迎着日光卧倒在碧绿的草地上,有一种高贵的慵懒。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英语课学来的句子就这么浮上心头。美妙的诗歌如同石子落入水底的一声叹息。
      “久久!”身后林子凡在喊她,声音在暖风里,一走神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那双眼睛,笑颜明亮。可惜,自己见不得太明亮的东西。
      虽然找好了学校,安排好了一切,但想到放假的时候,别人都回家了,只有她自己留在学校,不由的担心,她是否适应?想到这,林子凡坐不住,一放假就又回到了J城。见到久久,她比想象中开朗了很多,穿着格子短裙的校服,有着逼人的青春活力。
      “你说什么呀?”她转身望向他,拉开了距离,林子凡的背着光,有着白皙的皮肤,坚挺的鼻梁,有着翩然的风度。
      “咔”
      于是,时间就留住了这一刻,2001年5月2日,梨花、老虎、美人。确切的说,不是美人,是还没长开的十五岁的小女孩。粉嫩的如同花瓣的脸庞,风吹乱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编成四股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一笑,招牌的小虎牙展露无遗。
      母亲说,女孩子最好的装饰就是笑脸。我这样笑,你可开心?
      照片洗出来,拍的很好。久久望着照片中的老虎,眼前出现的却还是被捏碎的蛋黄,耳边是人们的欢呼,过去与现在反差对比强烈如黑白底片,你想忘记地却永远忘不掉。正午的太阳灼人,如一团白光,人像被烤化了似的,影子迅速变短,慢慢消逝。
      一周后。
      “林律师,您好,我是明达国际学校的张老师,你是顾久久的监护人吧?她周一开学没来上学,打电话也没人接,你赶快找一下她。”
      正在上班的林子凡接到电话,立刻打电话向师傅汇报,于是他又回了一趟J城。手续都是他经办的,甚至连学校也是自己帮助选的,可是,现在那个小女孩消失了。
      这是一家全托贵族学校,一年的费用价值不菲。顾久久除了这里,并无地方可去。寻找了几天,甚至报了警,也没有找到人。在宿舍的床上,是叠的整齐的新派的格子校服,而书桌上,留了一封信,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
      信里只有一句:“如果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谁把我带来?既来之却不能安之,何必!不用找我,也许再见,也许不见。”
      人,是自己走的,也许躲在某一处角落看着,也许——
      林子凡打电话向顾恒业汇报情况,他不只是忘记了还是感叹,电话那头长久之后只有一声“随她吧!”。
      那封信存放在林子凡处,有时候,他会拿出来看看,短暂接触,脑海里却如刻下时光的底片,她蜷缩成一团的剪影,她仰头看着你的迷茫的尖着的小脸,她春天扎着麻花辫的笑脸,夜色如水,她对这个世界是不满意的,可是却是不能反抗的。
      “蘸血的馒头”是吃不下的,吃了也是如如鲠在喉,以为转了学校她就能好好适应,毕竟那么多年她都走过来了,却不知她有着自己的原则。她那么小,她该如何生存呢?
      她毕竟继承了她母亲的傲骨,越是在乎的人,越是不能接受对方的施舍。
      富人有富人的偏执与刻薄,穷人有穷人的固执与忍耐,不可调和,如同骨头碰着骨头,疼的掉下眼泪来,就是顾久久的人生。
      从此,这个人就消失了。她活在某些人的记忆里,也许偶尔会有人想起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十三章之前整体重新修改了一遍,作者真的很努力,又要斟词酌句,又要顾及情节,又要保证日更三千,希望看官小主撒花捧场啊!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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