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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夜急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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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城市弥漫着奢华的低靡,在霓虹灯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光怪陆离。一过九点,Leopard里的人就明显多了起来。舒雅的蓝调变成激烈的舞曲。借着黑暗的掩护,各怀心事的男女握着手中的玻璃杯,在阴暗的莹蓝色灯光下摇曳。湿热的空气里混合着浓郁的香水味,爆米花的甜味,微熏的酒香和各种各样的体息。这是属于所有夜店的气息。
安曈穿过人群,来到靠角落的一圈沙发前。沙发中央摆的茶几故意设计得非常低,他必须要单膝跪在地上才能够把酒和酒杯依次摆好。他忘了自己受伤的脚,当一阵刺痛袭来,这才意识到不妙。他一个踉跄朝前冲去,要不是茶几离得不远,恐怕整个托盘都翻了。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瓶酒够他几个月的生活费了。安曈定了定神,依次摆好酒杯。
“谢谢。”
柔软而温和的低音背后是磁石般的吸引力,低沉却具有穿透力,即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依然清晰。安曈带着一丝意外,拘谨地看了一眼对他说谢谢的男人。
那人嘴角深印着一弯优美的弧线,露出白白的牙齿。他是个俊秀挺拔的男人,有着欧洲人的宽阔肩膀和瘦削身形。浓密的头发,发梢微微向外卷曲着,显得非常的年轻。握着玻璃酒杯的手异常苍白,指尖纤长。他就那样对着安曈微微地笑着,亲切得仿佛已经同他认识很久了似的。安曈的心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又痛又痒。已经多久了?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对他那样亲切地微笑了?
宇文昼和同事交耳闲谈了一会儿,便从已经微醉的朋友身边走了开去,独自坐到了靠近走道的位置。他手里摆弄着一个Dupont打火机。虽然并不抽烟,可这只打火机从来也没离开过他的口袋。他的目光又一次不自觉地落在一旁的安曈身上。那个孩子有着一双同鸢一样清亮的眼睛。只不过鸢漂亮得近乎张扬,而这双眼睛却透着疲惫,落寞,但温顺。那是鸢从来不会有的眼神。
快乐而张扬的鸢啊!他冲动地端起酒杯,一仰脖,突起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冷冽的威士忌便烧似地冲过了已经开始哽咽的喉咙。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正撞上一束惊疑的目光。那个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正望着自己,眼神交触的一刹那,那束目光倏地躲了开去,仓皇得如同受了惊的野兔。昼看到这里,呆了呆,而后不自觉笑起来,多么腼腆的一个孩子……
随着夜的深入,酒吧的音乐也越来越激烈,杯中酒红色的液体和暧昧的眼神流转传递着讯息,气氛愈加地湿热了,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隐喻着某种节拍的鼓点有力地扣击着脆弱的耳膜,让人不由得眩晕。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视线有些迷了,宇文昼站起来,微闭上眼睛,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那个可爱的男孩又在偷偷地打量他,或许是以为他闭着眼睛看不见吧。昼在心底好笑,却依旧装作不知,暗中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有点像是小时侯和院里一群小破孩儿玩捉迷藏,他总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鸢藏在哪里,在鸢暗自得意的时候,再偷偷绕到身后——
“对不起,请让一让。”
一个服务生扛着整箱啤酒,一路往这边走了过来。人们纷纷避了开来,只有安曈还傻傻地望着宇文昼,毫无知觉。昼睁开了眼睛,刚要提醒他,不想却把他吓到了。安曈慌乱地移开目光,窘迫得手足无措起来。
“嘿,小心后面。”昼好心地提醒他。
音乐实在太吵了,安曈只是看到宇文昼对自己掀动嘴唇,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于是傻傻地又退出去两步,正杵在走道中央。那个人是在责骂自己吗?他暗自揣测。心底后悔不该那样盯着客人瞧。扛着啤酒的服务生已经走到跟前了,他还站在原地低着头,自顾自地出神。昼见状,忙跨出去一步,一把拽住安曈的胳膊,迅速把他给揽到自己身边来。这个孩子出乎意料的轻,甚至于被昼这意外地一揽就失去重心,整个跌进他的怀里。笨重的啤酒箱擦着安曈的头皮过去了。服务生回过头来瞪了安曈一眼。
安曈扭过脖子,依旧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的眼神让这个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保护者顿生疼爱之情。“嘿,你该小心点。”他对安曈说话的口吻好象兄长对着自己最爱的却还不懂事的弟弟。
安曈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微笑。昼放开了他。虽然没有说谢谢,可是安曈眼底流露出的感激似乎比那两个字更有说服力。昼相信眼睛是不会撒谎的,这个孩子有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黑白分明,又密又长的睫毛,非常漂亮。
午夜十二点,安曈溜进了静悄悄的宿舍楼,借着走道的灯掏出钥匙,打开宿舍的门,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尹轩均匀的呼吸声。安曈脱掉了外套,把里面沾染了香水和酒味的T恤给脱了下来。当他掀起衣服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味。他停下来,回想起那个陌生人身上的味道。也许是一种香水,可是香味挺特别。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衣服扔进了洗脸盆。
凌晨三点,宇文昼在回家的路上接到萧翰的电话,于是掉头回医院替他值班。他穿过静悄悄的急症室大厅,来到值班室。虽然离天亮没几个钟头,可是照以往的经验,呼啸的救护车也许下一秒钟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送来一个醉酒斗殴或是车祸后血肉模糊的人。他需要保持清醒。想起自己方才也小酌了一杯,于是,他走到里面的休息间,打算趁没有急诊的时候小憩一会儿。
宇文昼把手中的打火机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然后才躺了下来。临睡前,他望着天花板的那盏灯,神思又一次漂浮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可以弃鸢于不顾,却发觉根本没有办法。鸢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所有细微到渺小的细节都已经深入骨髓,只需一个小小的触动,就能惊起心灵深处的惊涛骇浪。今夜,是谁触动了那痛苦的记忆——那个腼腆的孩子?昼转而望向了窗外,不眠的霓虹灯从窗帘的缝隙间偷偷地潜进来,暧昧地朝他眨着眼……
尹轩被异样的声音吵醒,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正要继续睡,却听到对面的床铺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他啪地一声扭亮窗头的台灯,一肚子无明火。“喂!喂!”他连吼了几声,仍没有任何回应。“深更半夜的……”尹轩从床上起来,嘟哝着走到对面,去推醒做噩梦的安曈。“喂!”尹轩不客气地晃了晃对面的床板。假期里新装修过的寝室弥漫着木头特有的香味,在寂静的夜晚里愈加的浓烈起来。床里侧传来安曈轻细虚弱的声音。尹轩发现被子下隆起的人形似乎在发抖,于是奇怪地掀开了被子。
安曈蜷缩成弓状,捂着自己的腹部,青白的脸色有些吓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直往下淌。尹轩也愣住了,呆了几秒钟后,他意识到安曈定是发了什么急病,必须得马上送去医院。
一声呼唤把昼从睡梦拉回了现实。在这里工作了几年,他已经具备了一种能力,能够在几秒钟内让自己迅速清醒。“外面有有一个急诊病人。”值班护士瑷雯麻利地说明了情况。他抹了一把脸,同瑗雯一起出去。
诊疗室里站着一个帅气男孩,虽然帅气,可是淡漠的神情和这个环境非常的不符。急症床上的病人让宇文昼不由得一愣。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病历。安曈。很容易记住的名字。
“我想他应该得了急性盲肠炎。”尹轩淡淡地说到这里,扫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安曈,那一瞬即逝的轻慢没能逃出昼的眼睛。宇文昼低声对护士交代完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淡漠的尹轩。“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东明大学。”宇文昼不再说什么,低头为安曈检查。
手术室外的椅子里,尹轩调整了一下坐姿,但这对困倦和疲惫导致的腰酸背痛毫无帮助。医院不是一个能让人心情愉快的地方,他尤其讨厌这个地方。讨厌医院的白色,讨厌消毒水的味道,讨厌那些药片药水,讨厌死亡……
尹轩一直都知道安曈晚上在外面打工,睡觉很浅的他每天晚上十二点准时听到安曈开门。虽然安曈极力放轻脚步,可警醒的他还是会被吵醒。开门后的几分钟里,那股烟草和烈酒的味道都叫他异常反感。只有当安曈把衣服丢进脸盆之后,那种属于夜店的味道才会散去。
病房里,安曈安静地躺在床上,护士把他安置好就离开了。宇文昼站在窗前,双手插在白色大褂的口袋里,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安曈的同学在手术结束前已经离开了,那个男孩犀利的眼神和淡漠的态度让人难以琢磨。身后的安曈正沉睡着,呼吸均匀,微启的嘴唇如待哺的婴儿。昼一度失神。一个冲动的念头几乎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蹦出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想必是太累了。他这样安慰自己,而后掉转视线,尽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的下午,尹轩出现在病房里。“没有把你生病的事告诉老师,我说你家里有点急事,帮你请了几天假。”尹轩交代完事情,连坐都没坐,立即又走了。他走后,安曈独自在病房里发愁。尹轩垫付的医药费该怎么办?Leopard已经预支了两个月薪水,不可能再预支了。他要怎么还上这笔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