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色》Candy唐

17、请保守这个秘密

　　尹轩一直追到学校大门，也没有找到那个人。他又在校园里头转了转，依然一无所获。正在懊恼的时候，转念想，丢安曈一个人在宿舍里也许会出事，于是拔腿又往回跑。心急火燎地赶回宿舍，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一推门，安曈不见了。
　　他暗骂自己粗心，跑下楼去找宿管阿姨，问是否看到安曈出去。宿管科的阿姨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阿姨似乎从尹轩焦急的神态中察觉了什么，立即询问起来。
　　“没，没事！”尹轩忙摆手，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退回楼上。宿舍里依旧空无一人。他脱了外套，甩到一边，身上的毛衣散发着汗水的潮气。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在不大的宿舍里头转来转去，很不甘心。他找了洗手间，甚至把衣柜门都打开了。“长翅膀飞了？”他随口嘟哝了一句，脑中却突似一道灵光闪过。与此同时，便冲出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顶楼。
　　推开通往天台的门，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尹轩愣是打了两个寒战。“安曈！”他冲着空旷的天台乱吼了两声。一点回应也没有。他气呼呼地绕着天台走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蜷缩的灰影。
　　安曈身上囫囵套了两件单薄的衣服，低着头，神经质地用肩膀一下下撞击身后的水泥墙。尹轩一见，走过去拽他起来，“走，回去！”安曈倔强地往角落里缩，脸紧贴着墙皮，尹轩手又重，没几下，脸，脖子，胳膊就蹭出了血痕。推搡之中，安曈的眼泪扑簌直下，落在了尹轩的手臂上。尹轩一怔，松了手。方才实在太过震惊，这个时候静下心来一想，他有些明白了安曈之前的异常。
　　“谁叫你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打工的？！”他气愤地冲安曈怒吼，虽然知道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可还是压不住脾气，“以后不许去了！”他不由分说，使出蛮力把安曈从角落里连拖带拽地拉出来，往自己背上一背。安曈还在挣扎，尹轩只好扭过脸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要是说出去，天打五雷轰……”
　　安曈听到尹轩发这样的毒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昂起的脖子慢慢垂落了下来。尹轩的后颈被安曈的头发刺得发痒，他转了转脖子，一股滚烫的鼻息从敞开的领口钻入，扑在微凉的皮肤上。见安曈不再歇斯底里，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背着发抖的安曈下楼。
　　“我自己走……”安曈低声说。
　　尹轩应了一声，把他放下来，顺便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你当我愿意背你。”
　　安曈在前头走，尹轩跟在后面，两人都惴惴的，一路尴尬地回到黑洞洞的寝室。尹轩就着窗外的月光，胡乱把地上的东西捧起来，堆到桌子上。安曈站在门口，魂不守舍，眼前的一切似乎又让他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幕幕。他没想到鸢会找到学校里来，而且还强迫自己拍下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学校网站怎么样？”鸢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拎起来，举着手机在他眼前晃了，“贴在优秀学生那里。”
　　安曈一想到鸢那张冰冷的脸，整个人就不住地打晃。尹轩收拾完，见安曈还浑浑噩噩的站在门口，便把他推进来，顺手关上门，然后挠了挠头发，用极小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要不要去医务室……”话说到这里，尹轩就觉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安曈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难堪得满脸涨红，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好，好吧，那你早点睡。”尹轩如获大赦，赶紧把安曈赶回床边，心里却兀自嘀咕如果陪他去看医生，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安曈一点也没察觉尹轩的小心思，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神涣散。他睡不着，只想见宇文昼，可一想到鸢的警告，心头又是一刺。
　　尹轩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转身在自己的柜子里头翻了翻，翻出一个瓶子，倒了一些在自己的马克杯里。“喏，就着这个把药吃下去，保准你一觉睡到早上。”
　　马克杯里的液体散发着强烈的酒精味，安曈呆呆地望着尹轩另一只手里那两片白色的药片。“为什么，你会有这些？”安眠药和烈酒，这似乎是跟尹轩毫无瓜葛的两样东西。
　　“别废话，喝下去！”尹轩不耐烦了。安曈只好乖乖服了药，又在他的监视下躺到床上。
　　“我曾有个双胞胎弟弟，”黑暗中，尹轩一边把散乱的书本码好，放回书架上，一边缓缓说道，“八岁那年，我们被查出得了白血病……”安曈不由得一颤，直觉接下去会是一出惨剧。“我们俩在医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等妈妈生下妹妹，用妹妹的脐带血来救我们。”
　　安曈听到这里，想从床上坐起来，却被尹轩制止。他摇了摇头，示意让自己先说完。“没想到妹妹生下来，脐带血太少，医生建议爸妈先救一个孩子，等一个人康复之后再去救另一个……”多残酷的抉择。安曈眉心一跳。尹轩是被选中的那一个，那么另一个孩子呢？“尹豪没能等到我救他的那一天……”尹轩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看着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尹豪躺在棺材里，我吓坏了。从小到大，我不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努力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每时每刻都被人包围着，这样才有安全感。可是，晚上就不一样了，我讨厌一个人睡在这间宿舍里……其实，不是讨厌，是害怕……”说到这里，他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
　　安曈完全沉浸到尹轩所叙述的往事中去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是尹轩讨厌自己的原因么？因为自己总是外出打工，三更半夜才回宿舍，而尹轩潜意识里又害怕别人发现他胆怯的一面。
　　尹轩呼出一口气，说道，“好了，这样就公平了，你也不必提心吊胆，怕我哪天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我没有不信你……”安曈笨嘴拙舌地解释，叫尹轩一口打断。“不早了，睡吧！”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这次谈话了。
　　安曈转向里侧，面对着墙，药效开始起作用了，他顿觉倦意难挡，不多久就坠入了梦里。这一夜，他没有做噩梦，却依稀见到另一个尹轩，那个死去很久的孩子……
　　“喂，起床了！”
　　安曈被晃醒，尹轩正站在他的床头，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快八点了！”尹轩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宿舍已经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曈迷迷糊糊坐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去洗脸刷牙，快！我等你！”尹轩毫不客气地掀开被窝，催促他动作快点。安曈套了两件衣服就不动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叫他实在不想去上课。
　　“帮我……请一天假，行不行？”他问。
　　尹轩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你发烧了。”他丢了自己的书包，打了一个电话给吴晓潆请了假。安曈坐在床上，气喘不过来，头昏眼花的，四肢关节也痛得厉害。听到尹轩给请了假，他立即又缩回被窝躺着。
　　“起来！去校医务室！”尹轩见安曈病得有气无力，咬咬牙，拿起衣服裤子要帮他穿。安曈躺在被子下面，盯着尹轩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坐起来，接过衣服裤子慢慢穿好。尹轩在他洗脸刷牙的间隙，找出安曈的学生医疗卡。“你的饭卡呢？”尹轩冲洗手间大声问道。
　　安曈洗漱完毕，从里面出来，愣愣地指了指床铺，“枕头下面。”
　　尹轩把那张饭卡也一起塞进口袋，见安曈还在发愣，不耐烦地告诉他，“你这个样子肯定得挂水，中午我帮你去买饭。这个先拿着。”说到这里，他把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和一袋牛奶塞到安曈手里，“走，我跟吕胖借了自行车，我送你去医务室。”
　　安曈本想说自己一个人能行，可是一眼瞥到尹轩霸道的表情，只好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尹轩一边关门，一边骂骂咧咧地数落，“妈的，要让谁看见我骑车带的不是女朋友，驮着个啃肉包子的男人……”
　　安曈刚啃了一口肉包，正赶上这句话，包子皮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差点噎着。尹轩锁好门，走到下面一层，发现安曈还没跟上。“站那儿傻乐什么，快点！”他探出头来催促。
　　宇文昼站远了几步，抱起胳膊又看了两眼，确信墙上那幅景物油画没有挂歪，这才转身走入饭厅。送货来的工人正在组装一张新桌子。昼瞥了一眼那几样被自己换下来的旧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进隔壁的卧室，把一个大箱子给拖出来，同客厅里的鸢尾花拼图放在一起。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他这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同尹轩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安曈在吗？”
　　尹轩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休息的安曈，然后取下电话机，拿到安曈的床边去，“电话。”安曈道了谢，接过听筒，尹轩提着电话机，站在床边，等他讲完。安曈偏了偏脸，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最后小声说，“学校周末有考试……”
　　安曈挂了电话，见尹轩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忙哧溜一下缩回被窝，拿背对着他，避免被盘问。尹轩把电话机放回去，又坐下来继续写选修课的学期论文。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想见这个人，我来帮你挡……”
　　安曈百感交集，原本就不通气的鼻子塞得更厉害了。尹轩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桌上那三张饭卡。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思琪的，另一张是早上从安曈那里拿来的。他中午去食堂买饭，看到安曈的卡里只剩二十块了，一时头脑发热就自作主张往卡里打了五百块钱。这小子要是发现了，肯定又觉得伤自尊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头大。
　　“安曈？”
　　“嗯？”
　　“卡放我这里，这几天我给你打饭。”
　　安曈稍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尹轩心里头一喜，心想，先混过这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