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今朝》楼不危

24、第 24 章

　　秦尧无声地看着钟夷则，许久过后，他颓然地垂下头，轻声说：“很多次我都会想，如果人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我想回到北疆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脑袋，不会忘了你。”

　　钟夷则一时有些无语，甚至怀疑秦尧过来是不是专门给自己说笑话的。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遗憾，想要回到过去的又岂止是秦尧一个人，没有听到钟夷则的回应秦尧也不介意，他一个人继续道：“夷则，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从前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你听，如今真正见了你，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如果我说我只喜欢你，我对辰轩是因为脑子里留下的那些关于北疆的模糊记忆，我以为在北疆时爱上的人是他，我以为那些承诺都是给他的，那时我确实是昏了头，我对你说的很多话，并非出自我的真心，说来可笑，那时候，我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钟夷则默然不语，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形不对，他或许会多问秦尧一句，他现在就看清自己的心了吗？

　　然时至今日，这话实在没必要再问出来了。

　　他微微歪着头，看向秦尧，然而秦尧却是抬起手，捂住他的眼睛，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钟夷则垂下眸，他的睫羽轻轻拂过秦尧的掌心，秦尧心中一酸，他第一次在钟夷则的面前剖解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将自己胸膛里的这颗心脏生剖出来，让夷则好好地看一看，或许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口中并没有一句虚言。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与夷则回到过去呢？

　　不知过了多久，覆在钟夷则眼睛上的那只手轻轻移开了，他听到秦尧问自己：“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

　　钟夷则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回道：“还没想好，也许以后会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吧。”

　　“你不打算再回帝都了吗？”秦尧又问。

　　钟夷则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秦尧声音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少年时跟我说了许多日后的希望，这些你都忘了吗？”

　　钟夷则轻叹了一声，说：“陛下，那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你能放下帝都里的一切，能放下你曾经的抱负，也能放下我，是么？”秦尧哑声道，“夷则，不要骗我。”

　　钟夷则抬起头，与秦尧四目相对，于是那些到了嘴边的话不免卡了一下。

　　他端起桌上早已经冷了的茶水，没有喝，只是那么端着，他对秦尧说：“说能将这些完全放下，那这话多多少少是有点违心了，可我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往后的岁月还很长。”

　　他说完停顿了良久，对秦尧说了一句：“您也一样，陛下。”

　　“不一样。”秦尧摇头，夷则说他往后的岁月很长，可是他在知道夷则不在的时候，却觉得这一生都已经到了尽头。

　　他有些恳求地对钟夷则说：“夷则，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一次。”

　　他说这话时似乎是想到过去的某些片段，声音哽咽，眼睛在烛火的掩映下隐隐能看到一点水光，钟夷则从来没有看到秦尧这个模样。

　　秦尧怎么会变成这副可怜的模样呢？

　　钟夷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转头看着窗外，他与秦尧相识多年，有些东西确实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只是他们到底是错过太多太多了，钟夷则开口道：“我从来不敢在您的面前透露出半分心思，如果不是北疆一行，我也不会奢望您对我会有任何多余的情愫，您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您的身边总是会有很多人，我无法做他们其中的一个。”

　　秦尧握住钟夷则的手，他语气肯定地说：“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只有你。”

　　钟夷则垂头看他，他觉得秦尧的脑子估计还没好，他敷衍地说：“您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常公公他们应该能找过来吧。”

　　常公公等人是被秦尧支开的，他不发话，他们自然是不会出现的，秦尧能够感觉出钟夷则在逃避，他想与夷则回到过去，然这终究是成了他的妄想。

　　“很晚了，睡吧。”钟夷则说。

　　“你睡在哪里？”秦尧问他。

　　钟夷则的这间小房子占地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卧室里就这么一张床，现在秦尧睡在上面。

　　钟夷则说：“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我在这里坐着就行。”

　　秦尧原是想要赖在钟夷则这里与他好好说说话的，可是现在听他这样说，他倒不好留在这里，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那还是我走吧。”

　　钟夷则也没有留他，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但走出这座院子的时候，秦尧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甚至有些绝望。

　　他找到他了，却好像也失去了他。

　　他仰头看着头顶夜空中的那轮月亮，映着那月光，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秦尧最终还是回了帝都，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上有他要背负的责任，他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离开前他与钟夷则见了两次，每次见他的时候，都是秦尧在说，钟夷则在听，他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甚至是有些肉麻的话都说给他听，希望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悯，希望他能再施舍自己一点那些错过的爱意。

　　什么都没有。

　　钟夷则拒绝和他一起再回帝都。

　　他离开的那天大雨滂沱，他坐在车辇中，身上的毒又一次发作，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帕子，手背上青筋凸起。

　　在一旁伺候的常公公看不下去，他小声问：“陛下，要不奴婢让人将钟大人请来吧？”

　　秦尧摇头，既然钟夷则不愿，他何必强迫他。

　　常公公看着秦尧如今的样子，心中长叹，得知钟大人去了的时候他们陛下像是跟着丢了半条命，如今找到钟大人，陛下似乎也没能将那半条命再找回来。

　　一直到离开时，秦尧都不知道出现在钟夷则家中的那个蓝衣青年与钟夷则的关系，回到帝都午夜梦回，他常常见到那蓝衣青年抱着夷则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远去，他的所爱之人，就这样一次次离开他，投入别人的怀抱。

　　秦尧放了钟夷则自由，是出于对他的爱，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冬日的时候处理完国事，好不容易得了几日的空闲，匆匆忙忙去了钟夷则如今落脚的地方，没待多久，又匆匆回来，如是几次，秦尧在某一日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贪心了，就这样知道他好好活着，每年与他见上几面，就足够了。

　　这一生这么潦草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夷则还在，至少夷则还能有快乐。

　　除夕的晚上，秦尧留在钟夷则这里，两人围在炉子边上小酌了几杯，恍惚间，他们好似回到当年，这么一恍惚，两人没忍住，又多喝了几杯，到最后都有了些醉意。

　　秦尧酒量稍好些，一开始的时候，勉强还能保持些许理智，他把钟夷则扶上床，又把炉子下的火熄了，收拾好碗筷，回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似乎已经睡去的钟夷则。

　　外面响起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钟夷则睫毛微微颤了两下，睁开眼，看见床边的秦尧，他手里拿着针线，在烛光下有些笨拙地缝着一只小老虎。

　　钟夷则愣了愣，倒是想起北疆时，秦尧的脑子还不大好使，自己为了哄他，就买过这样的一只老虎，后来那老虎去哪儿了？

　　他脑子有些乱，那些记忆没有任何逻辑在他的脑中频繁闪现，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北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困在那条黝黑的地道里。

　　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秦尧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手里的针线，垂头看他，钟夷则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被扎出好多的伤口，鲜血滴在那小老虎上，秦尧却毫无所觉。

　　果然还是醉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伸手拿过那只小老虎，盯着头顶的“王”字，莫名笑了很久。

　　“夷则。”秦尧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钟夷则看着他，仍是没有说话。

　　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停息，他们这样对视，不知过了多久。

　　“新的一年，希望夷则能快快乐乐，万事如意，平安康健。”秦尧对他说。

　　钟夷则眨了眨眼，他迟钝地说：“你也一样。”

　　秦尧笑着，模样却比哭都难看，他不会再快乐了。

　　钟夷则见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与在北疆时渐渐重合在一起，他抬手，落在秦尧的脸侧，对他说：“我也希望你能快乐，陛下。”

　　“会的。”秦尧说。

　　他努力将嘴角上扬，但看起来却有些滑稽，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钟夷则看着秦尧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跳跃，发出不休的鸣响。

　　或许是今晚喝了太多的酒，或许是这一刻的秦尧让他想起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又或许是他没有办法彻底放下他，钟夷则到底还是心软了。

　　“……等过了十五，我将这里的事都处理了，便回帝都去。”钟夷则忽然说。

　　秦尧一下呆住，良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钟夷则：“你说什么？”

　　钟夷则道：“不知道回到朝里，我还能不能做丞相。”

　　秦尧抬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夷则还愿意回去，感觉到疼痛后他的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点着头，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各种不成句子的话。

　　距离北疆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在秦尧脑子恢复正常后，钟夷则第一次发现他又有些可爱了。

　　震耳的鞭炮声让这座有些寂静的小村子重新热闹起来，钟夷则转头看向窗外，烟花在夜空中盛放，星火如雨，纷纷落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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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完结吧，以后有时间有灵感了，可能再补点小段子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