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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梅树妖 ...

  •   闻言,小太子的惊慌没由来地全散了,他抬头望着头顶那一颤一颤的梅枝,涨红了小脸:“你、你……你放肆!”

      少君殿下竟还会脸红?红线着实新奇地盯着他两颊瞧,仿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她学着小太子方才的语气,捏细了嗓子:“你、你……你放肆!”

      言烨小太子更是涨红了脸,良好的教养让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能骂人的话。须臾,他冷静下来,问对方:“方才我身上的衣裳,是你弄干的?”

      红线也不遮掩,极干脆回道:“对,是我,怎么了?小太子是否要谢小……是否要谢姑娘我一声?”

      小太子怔了怔,虽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仍旧有涵养地道了声“谢”。

      红线闻言也怔了一怔,她方才不过同他玩笑,不敢妄想被少君言谢,但小太子这样正正经经同她道谢,让她一时怔愣在树上,忘了该作何反应。

      一阵静默后,小太子试探出声:“你还在么?”

      红线回过神来:“在。”

      小太子:“你……是妖?”

      妖?不……
      “我是……”红线陡然清醒,立时刹住了嘴。

      她怎么能自报家门给自己挖坑?若说自己非妖而是仙,这不是摆明了给少君划好范围,等着他历劫结束去天宫逮她么!
      不然干脆就祸水东引,栽赃到妖族头上好了。

      红线心虚地揉了揉自己鼻头,含糊道:“嗯对,我是妖。”

      树下的小太子,身子肉眼可见地颤了颤,随后好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抬头望梅树,小心打量着枝头的朵朵红梅,孩童的好奇心让他战胜恐惧:“你是这株梅树?你是梅树妖?”

      红线循着小太子的视线看向枝头的红梅,又看见自己搭在梅树上同色的裙衫。她转动眼珠,很是适应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嗯对,姑娘我是梅树妖,这株梅树就是我。小太子怕了?”

      小太子仰头望着红线出声的方向,眼中有晶亮忽闪,像是缀满了流萤的夜空:“不怕。”

      红线疑惑皱眉:“不怕?”

      “你应是好妖。”小太子道,“鬼怪杂记中,每每谈至异类,便说其善伪装,好食人精魄。若是你是书中所谈论的那些妖类,恐早已趁此刻四下无人现身吞吃了我,而不是见我衣衫湿透,好心替我烘干。所以,言烨猜想,你应是好妖,书上所载许是不全。”

      “好妖。”红线咀嚼一番这两个字,见小太子一脸认真同自己解释的模样,觉得有趣,便弯下身撑起下巴冲他笑了笑,然后又想起自己隐身他瞧不见,便玩心忽起,恐吓起他来,“小小孩童你倒是胆大,就不怕姑娘我此刻便来吃了你?”

      小太子沉默片刻:“怕。”

      红线一愣,她在月老府里干活许多年,牵的姻缘线大多都是凡人的,到底对凡人比旁的仙了解些。她知道,凡界这些半大的孩子,向来逆反心重,你说好,他偏说不好,你说他怕,他偏说不怕。她曾疑惑问过月下老头,老头说,这大抵是人族本源里的根性作祟,好欲好强,最不喜他人否定自己,说自己不行。
      所以,红线本以为小太子也该顶她,逆着她的话说自己“不怕”,可她没想到,小太子言烨却是直接说自己“怕”,这倒是出乎红线的预料。

      而正当红线想继续吓唬他的时候,小太子又开口:“本来是怕的,但此刻却不怕了。”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搅得红线纳闷至极,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转身,望向宫墙拐角:“半刻有余,徐祥大约快回来了。”

      “徐祥是谁?”红线疑惑。

      正是此时,宫墙那头,小太子正望着的方向,“沙沙哒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几声急切的呼喊:“殿下,殿下,冻着没?”
      一名小太监从宫墙拐角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叠干净整洁的衣服。
      ——正是方才离去给小太子取衣裳的侍童。

      见状,小太子侧头瞥向梅树,同红线低声道:“你是树妖,根在此处不得动弹,若你此时要吃我,我大可大喊一声让徐祥跑出去,届时宫内皆知太学里的这株红梅为妖,父皇知我葬身于此后,下令焚树,你觉得,你可能活?”

      原来如此,即便自己活不了也要拉着对方同归于尽,不愧是我天族的少君,杀伐戾气都跟着魂魄带过来了。
      红线如是想着,至此也肯定了小太子同少君是一人的事实。

      “咦?殿下的衣裳怎么都干了?”侍童徐祥跑到小太子跟前,抖开手里的衣衫想给他披上,却不想触手之处皆是干燥,无半点湿凉。

      小太子面不改色:“许是雪水只染湿了外衣,风一吹便干得快了。”

      徐祥拎起小太子的袍袖捏了捏:“奇怪,方才不是还拧得出水么?”

      小太子瞥他一眼:“你记错了。”
      言语间正经无比,一点也瞧不出诓人的模样。

      徐祥抱着怀里干净的太子服挠了挠头:“奴才记错了?”

      小太子见他如此,也不解释,转身直接向外走去:“天色不早了,回宫。”

      徐祥将怀里散开的衣衫叠好,急急忙忙小跑跟上小太子:“殿下,殿下慢点,真是奴才记错了?可方才那么厚的雪落下来,殿下的衣服不是拧出了好些水么?”

      二人走后,红线浮空踏上梅枝,远远望着宫墙间那两人愈来愈远的背影。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少君终究还是你少君,哪怕投生凡俗,满身仙力皆无,也吃不了半分亏。
      红线深深感叹,待那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视野,她也抖了抖裙子转过身去,准备捏决返回天界。

      然而捏决捏到一半,她忽地一顿,一拍脑袋:
      “哦豁!忘正事了!”

      红线连忙沿着小太子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光收敛,日头一点点沉下去。

      小太子刚回宫,便迎面撞见候在宫门等候多时的皇后。
      皇后凤珠翠冠罩着一袭精致的冬季宫服,坐在阶上一柄楠木靠背椅子上,腿上搭着一件厚厚的毛绒毯子,旁边暖炉燃着炭火,女侍宫人皆齐整地立在她身后。适时,她端着一杯茶,抬眼静静瞧着迎面踏进东宫大门的主仆二人,周身气质不怒自威。

      小太子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僵,立在原地拱手行礼:“母后。”

      皇后淡淡扫过徐祥怀里的太子服,没说什么,捏起茶盖浅饮一口茶水:“什么时辰了?”语气淡漠无半分波动。

      小太子回道:“回母后,酉时了。”

      皇后:“酉时才归,太子可用了晚膳?”

      小太子:“未曾。”

      “既如此。”皇后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一旁小几上,掀开腿上盖着的毛绒毯子,站起身来,身旁随侍的宫女连忙上前给她围上一件细绒狐裘,她顺手接过宫女递来的一方小小八角手炉,淡淡撇过小太子,“那想必太子精力充沛,尚且不饿,今日晚膳便作罢吧。”

      “娘娘,殿下是因……”徐祥想辩解,哪成想小太子抬手拦住他,哑声同上面雍容的皇后应了一声“诺”。

      皇后看着阶下垂首不言的儿子,眼中光暗变动:“太子,为君者,当自省,你生来便与那些碌碌无为的旁人不同。”
      “你是太子,你也只能是太子。”皇后说罢,不再看他,抬步带着女侍宫人们离去,不过片刻,东宫门前再次恢复寂静。

      徐祥连忙搀起小太子:“殿下,您回回将事情压着,也不同娘娘说,今日到底是八殿下过分了,您怎么……”

      “徐祥。”小太子站起身,打断他,“再多言,我身边也不用你了。”

      徐祥愤懑:“殿下——”

      天光敛尽,夜晚的颜色似乌黑的墨,一下子从天空铺散开。徐祥去给小太子准备浴水,小太子自己回了屋子。红线将东宫门前的母子大戏品了品,追着小太子窜进了屋里。

      彼时宫侍摒退,四下点上了烛灯,静谧无人,屋内仅剩下隐身的红线和小太子。

      小太子神色尽敛,沉默坐在书案前研墨,也不知在想什么,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红线沿着他寝殿绕着打量两圈,最终扒上小太子的桌案,将下巴搁在桌子上抬眼瞧他,见他额发垂坠掩住了后面的一双眼睛,便猛地凑近一瞧,问道:“将才那个,是你母亲?”

      这忽然的动作连带着烛影骤然一阵摇晃,小太子额前的发被她带出的风吹至两边,险险露出他下面的一双眼,昏黄的烛光在他眼底摇曳,小太子惊得靠倒在椅背上,眼中含了情绪,似活了过来。
      好半晌,他才压下了惊惧:“梅、梅树妖?”

      红线:“对,是我。”

      小太子惊奇:“树妖还可离体自如行走?”

      红线回忆《妖族百科全书》,没想起有哪条说树妖不能离开本体,便道:“谁跟你说我们树妖不能离体了?修成人形不就可以在外行走么,你是妖还是我是妖?没事儿别看那些瞎写的鬼怪杂记,全是杜撰!”

      “修成了人形?”小太子道,“那我怎么看不见你?”

      红线:“隐身术法,你肉|体凡胎,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小太子“哦”了一声,没缠着红线要她现身,红线便愈发觉得这凡胎的小太子乖巧至极,就趴在桌案上,伸手摸了摸他发顶:“真乖。”

      小太子一惊,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头顶拂过的触感真实无比,他小脸红了红:“男、男女授受不亲。”

      红线闻言,放在他脑袋上的手顺势一拍:“丁点大的孩子谈什么男女。”
      而拍过之后,她想起来这是天族少君言烨的脑袋,又心虚的抚了抚:“不痛,不痛。”

      小太子梗在喉头的“放肆”,硬是给她这番动作给憋了下去。
      而后他试探地伸手摸上头顶,红线见之急忙抽回了手。小太子摸了个空,没说什么,只坐直了身子正经研墨起来。

      红线想了想,拾起方才的问题:“方才宫门口那个,是你母亲?”

      小太子未抬头:“我母后。”

      红线:“亲母亲?”

      小太子:“嗯。”

      “可我怎么觉得你母亲……”红线顿了顿,“像是不大喜欢你啊。”

      小太子手下一顿,瞥向红线出声的方向。

      话出口,红线才察觉不对,立刻悔口道:“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母子,怎么不像凡间其他母子一般关系亲密啊。”

      “其他母子是什么样?”小太子问道。
      但没等红线回答,他自问自答说了起来:“其实我是见过的。大皇兄同八皇兄一母同胞,皆是容妃之子,约不久前,八皇兄上学匆忙,忘了备手炉。我记得那日风雪渐大,容妃也不进来,手里捂着一只铜质小手炉,只围着一件绒裘便候在太学外头,待太傅讲完课,她才将手炉递进来。”

      红线刚想说凡间其他母子便是这样,耳边复响起小太子不明情绪的声音:“我从未落下过什么,母后也从未给我送过什么……”

      “但其实,八皇兄的那只手炉,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八皇兄只需差随侍回宫去取,或是容妃差人送来即可,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显然……”他顿了顿,眼中的灯火也跟着跳动了一下,“容妃多此一举了。”

      屋内莫名陷入一阵静默。

      红线琢磨一番他方才的话,句句条理清晰,她无处反驳,可她却分外觉得有哪里不对:“做母亲的不都心疼自家子女么,许是、许是容妃……”

      小太子静静听着红线的辩解,透过隐身的她望向窗外垂坠星月的夜幕:“许是母后说的没错,我是太子,也只能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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