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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太子 ...

  •   凡界,皇宫。
      雕栏玉砌,红墙朱瓦,正值隆冬时节,绵绵雪花飘落,梅影重红叠叠之间,有暗香浮动。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一老者手执一册书卷,轻捻白须,视线轻轻浅浅扫过堂下弟子,最终落到坐在窗边的一名男童身上,“太子,你且来说说,此句当何解。”

      男童起身,临窗而立,雕花窗桓内映出他稍显稚嫩的脸。他微微躬身,向老者一揖礼:“太傅,此句字面之意应当是说,君子之道,当如行远路,必从近处始,当如登高山,必从低处始。”

      老者一笑:“那太子再答,其深意当如何?”

      男童:“依学生之见,此句便是要我等,为君、为臣、为人,勿要好高骛远,当从足下而始。”

      老者朗笑:“好个为君、为臣、为人。”
      待笑够,他执书背过手,再次问道:“然三者不尽相同,太子又当何解?”

      男童凝眉思了须臾:“学生不知,还请太傅指点。”

      白胡子太傅笑了笑,而后拧眉扫了眼堂下窃窃私语的其他弟子,执书轻叩案台两下,道了声“静”。待课堂再复静谧,他便又将视线落回正立着的男童身上:“君、臣、民,虽皆为人,然其所行所想所悟,却并非能一言以概之,也不可一言以概之……”

      太傅捻须侃侃道来,小太子团着手炉立在窗下静静听着,风雪卷着寒气和梅瓣擦过窗桓,将他脖子上围着的毛领细绒吹得轻舞翻飞。他露在外面半张略婴儿肥的小脸,细细柔柔像极了一只软绵滑糯的小糯米团子。

      红线刚下来,七摸八拐寻到皇宫太学这里,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色。
      她隐身趴在梅枝上瞧了大半天,也不敢相信眼前这无害兔子样的男童,会是她们天族整日不苟言笑、且满身杀伐之气的少君殿下。

      要知道,言烨生来仙胎,是帝后之子,将将成年不久,便接手天族兵权,征四海,战八荒,以稚仙之身承袭战神位,也因此整日整年奔走于天族与边域,养成那一副寡淡又薄情的性子。

      所以,言烨,他与无害、软糯等词是断断扯不上干系的!

      红线回忆了一番曾经偶然于月老府门前撞见言烨的情景,想起他那时侧目瞥过来的形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抿唇皱眉隐在簇簇红梅后,紧巴巴拧着个脸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
      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可当她再抬眼瞧向屋里,想确认是否是言烨时,已瞧不见方才那小太子的模样。
      小太子坐了下去,身量不及窗栏高,从红线这里只能望见他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顶,和束在脑后小小一簇发尾。

      红线伸头瞅过去,正想跳下枝头扒上窗桓凑近点瞧时,堂上讲课的太傅忽地停声合书,道了声“下课”。
      霎时,如同江河卸了闸,听学的稚童们呼啦啦涌出太学。

      红线立时止住了自己要跳下去的动作,扶着枝干险险将身子缩回去。她细细在人群里寻了寻,没瞧见小太子言烨,便又探头探脑将视线挪向屋内。

      此刻言烨确实还没起身出太学,他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候着整理书案的侍童。

      “殿下,今日拖堂,太傅又给殿下额外布了好些课业,连带着还要殿下看好些书,奴才瞧其他殿下也没像您这般辛苦的,太傅善喜点殿下答问便罢,竟这样忍心,大雪隆冬天的还这么规整殿下的功课——”
      说到这,侍童忽然住口,自觉言语越矩,向小太子那方向悄声瞅了一眼,见他没反应,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然而正是这时,沉默的小太子将手炉搁上桌,起身跨出座位,道了一声“走吧”。

      侍童一愣,连忙将叠好的披风拿出来给他披上:“外头雪厚,且冷着,殿下仔细莫冻着自己。”

      待扎好披风系带,小太子不发一言走出太学,侍童再不敢多嘴,收好太子的书具和手炉便急急跟上去。
      然而主仆二人将将出太学没走几步,迎面几团雪球砸了过来,甚至还有几团捏的尤为瓷实的恰好砸中红线待的那株梅树,震得整株梅树猛颤了两颤,树上的积雪呼啦啦落下。

      “我的天爷啊!殿下!殿下!”树下侍童惊惧地叫着,红线疑惑,抱紧树干稳住了自己后,低头望去。
      一袭锦衣绒裘的小太子落了一身的雪,坐倒在雪地里,身上压着由梅树上落下来的积雪,好半晌都没起得来身。

      侍童肝胆俱裂扑在他身边,手忙脚乱拍打他身上的积雪:“天啊!殿下!我的殿下,伤着没?”

      “九弟。”宫墙一处拐角走出来两名男童,一高一矮。年长的那名男童眉眼柔和,神情关切,快步走到小太子身旁,帮侍童拍他身上的雪,拉他起身,“九弟可有事?快快起身,雪地里凉,仔细莫着凉。”

      而年幼些的男童见状一横眉,怒骂一声,猛地抬手一挥,将手里还剩下的那团雪球砸到脚边地里,小跑过来拉住年长的男童:“大皇兄,你怎的还如此关心他,若不是他,太傅今日也不会拖堂,皇兄你今日也不会因此没赶上父皇的行程去御花园瞧一眼!”

      大皇子言钰按下年□□童扯住他袍子的手:“八弟别这样说,快拉九弟起身,莫让九弟着了凉。”

      八皇子言瑾咬唇怒视,倏忽摔开手里正攥着的袍袖,冲地上的小太子瞪眼:“活该他着凉!着凉了最好!”
      撇开头后依旧愤愤:“凉死了更好!”

      言钰的声音沉下去:“言瑾!”

      言瑾被自家兄长教训,气得一下子瘪起嘴:“太子!太子!太子!不就是太子么!”他瞪圆了眼睛,在小太子和言钰两人间逡巡几圈,眼泪蓦地溢出来,“言瑾最讨厌大皇兄了!”转头便撇下二人向外跑出去。

      望着言瑾拐进宫墙的背影,言钰叹了口气,将小太子从雪地里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八弟不懂事,九弟莫要怪罪,九弟向来宽仁,想必不会同自家兄弟计较的。”

      自家兄弟……
      小太子沉默地将目光移向自责的言钰,他手隐在袖下,轻轻捏了捏自己湿透的袖口,冰凉的雪水只一瞬便染湿了他一整个手心。他垂下眼,道:“无事,八皇兄同言烨玩闹,言烨谈何计较。”

      言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后叮嘱侍童要好生照顾太子后,便同小太子告辞,向言瑾消失的那方向追过去。

      小太子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言钰离开的背影。
      而侍童见大皇子走后,天塌了般拎起小太子袍子的一角,使劲拧了拧:“天爷啊,我的殿下,这般回去定会叫皇后娘娘大发雷霆的!殿下冷不冷,咱快些回去换身衣裳暖暖身子吧。”

      “母后……”闻言,小太子喃喃出声,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而吩咐侍童,“你先回去,拿身干净的衣裳来。我现下仪容不整,不好现于人前,叫母后瞧见也不好,你快去快回。”

      侍童见太子言辞间不容反驳,不敢多说什么,告了声退,立马转身小跑拐进了前方宫墙一头。

      待人都走了,言烨后知后觉拎起自己浸满雪水垂坠得有些重的衣裳,小手捏着袖角拧了拧,他人小力道也不大,却也多少拧出些水,滴滴答答落进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雪坑。

      看了全程的红线待在树上,看见树下的小太子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很是叹了口气。

      想不到少君一朝投生凡胎竟成了这副怂样,被同龄欺侮也不反抗,还平平静静自己咽了下去,除沉默寡言这性子半点没变外,他同曾经的战神少君哪里有半分相似之处?

      红线沉浸在自己的腹诽之中,不想那声叹息忘了遮掩,脱口而出。

      站在树下正拧着衣裳的小太子听到,手一僵,抬头扫视起这方院落,太学就在旁边,而后白雪、红梅、宫墙,四周静悄悄的,无半分人影。
      他放下袖口,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这株红梅,倏忽心中一颤。
      方才那声叹息……好似是从这株梅树上传来。

      然而枝头朵朵红梅迎风孤傲而立,也无半分人影。

      小太子僵了僵:“……谁?”

      红线一阵懊悔,恼自己坏了事。
      她此行最要紧的便是少君脚上的那根姻缘绳,她本想趁此机会,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瞒下漫天众仙悄悄解开言烨脚上的那根红绳,却没想到被自己的破嘴给坏了事,叫凡胎的言烨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她此刻更恼的是现在树下正强装淡定的小太子,恼他耳太尖。

      小太子小小身子裹着湿哒哒的衣裳立在树下,正抬头望梅树,他头发上的雪化了,湿凉的雪水沿着两颊往下落,滴滴答答蔓延进脖颈里。他蹙着眉头神情认真,但这副景状瞧进红线眼里,却显得尤为可怜。
      红线叹了口气,抬手捏决向下方施了个术法,暖风凭空而来,烘干了小太子身上的衣裳。

      她其实有些心存侥幸,心道自己隐着身,就算被发现,而今凡胎的言烨也定不知她是谁,所以只要她不现身,便就是帝后那面溯回镜,也决查不到自己身上。

      红线捋清思路,便什么都不怕了,行为也愈发放肆起来。
      她矮身坐上梅枝,轻抬眼皮,瞧向下方被忽然烘干的衣裳惊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太子,启了启唇:“我?我是你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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