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河关关

3、第 3 章

　　3.
　　后来呢？
　　她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说到这儿时停了很久。
　　我急着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后来啊，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哭了挺久，哭得太难看了，坚持要去洗个脸再出门。
　　冷水浇在脸上，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忽然就清醒了。
　　我清楚地认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他要什么，我要什么。
　　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还叫了车。
　　我突然冲过去，扑到他身上，他愣了愣，没有推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踮起脚去吻他。
　　他其实想拒绝的，但最后把眼闭上了。
　　我吻在了他的唇角。
　　然后我问他，你喜欢我吗？他有点茫然，我强调，让他摸着自己的心问他自己，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要骗我，也别当我傻。

　　他是喜欢你的，不喜欢你，何必千里迢迢来。也许是最后，知道要失去幡然醒悟。

　　不。
　　他不喜欢我。
　　他不会骗我，也骗不了我。他说，我可以尝试去喜欢你。
　　尝试，多好的态度啊。
　　我的态度就差了，我告诉他，喜欢是没办法去尝试的。
　　我喜欢你，不因为你不喜欢我，不因为没有遇到其他人，不因为我剩下的时间不多；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看见你开心，不见你伤心，不见你但想起你又开心，不见你但想起你不开心又不开心；我喜欢你，是想和你一起，想和你亲吻□□，互相依赖，想和你一起，就算无家可归，家也还在；我从心底里喜欢你，急切热烈地喜欢你。
　　这种喜欢，是没办法去尝试的。
　　他真的愣住了。
　　他难过地说，只是想给我力量，只是不想我就这么离开。
　　其实我特别感激他，我真不怨他，但这就是答案了。他不喜欢我，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他想给我力量，我的力量……我只要他真的喜欢，他要是已经喜欢我，我一定努力活，哪怕十天半月，一时三刻，我都努力地活。
　　可他不喜欢啊。
　　他还想劝我，我索性把他想说的话全堵住了。
　　我这么和他说。
　　不要和我说什么大道理，不要说别人遇到更大的困难都活得好好的。比我更严重更不可能治好的病，比我更倒霉的人，什么都不要说。
　　很多人佩服他们，其实我不佩服，我羡慕。
　　知道他们为什么活着吗，因为他们不甘，他们不甘就这样死去；因为他们心有眷念，他们觉得自己需要活着。
　　可我不这样想。我没什么可留恋的，也没什么想活的。你可以尽管骂我，骂我懦弱，骂我蠢，骂我不知珍惜，都无所谓。我是我自己，生活是我自己的，你们怎么说，那些痛苦和绝望，最后都是我自己的。我何必在乎你们的说法。
　　你如果不出现，我的计划就是离开，我不治疗。你出现了，我贪恋这点感情，可我贪恋的，是你给的爱情，不是友情。
　　你会属于别人。
　　我不是在怪你。其实迄今为止，我都觉得遇到你，非常好，很幸运。我要离开，也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我，我得不到你。我得到的，不是真实的你。

　　她又开始发呆了。我知道她最近经常疼，但我确实不知道那到底有多疼。
　　我起身去换了一壶茶。
　　回来后，她继续说她的故事。

　　我说完，就离开酒店了。我不离开，他要隔三差五来看看我，我要怎么应对呢。我懒得应对。后来，就是随便晃荡，花着积蓄，买想买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然后现在，到了你这儿。

　　你们后来，再没见过？
　　再没见过。

　　她喝了一口茶。
　　其实我，最开始知道病情的时候，真的没多难过。我当时可耻地感到了解脱，终于结束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很轻松。
　　特别轻松。
　　她比着手势，脸上挂着笑，然后笑又慢慢褪去。
　　难过，都是后面才出现的。

　　我大概明白，像多了十万条退路，什么都不再害怕。

　　对，就是那种感觉，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条都是死路。

　　我两一起笑了。过了会，她和我说。
　　我以前，想写小说来着，当时想写一个女孩误以为自己患了艾滋，然后引发一系列故事。那时候这个病还没得治，是个脏病，很多人的病因也让人难过。我和人聊过这个想法，有前辈特意来告诉我，你太年轻，不能写生死，会惹人笑话。
　　患病后我想了很多，我想，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没什么事，是真的特别惹人笑话吧。
　　年长的人参透生死，可生死，是用来参透的吗？是用来感受的。生死在个人，我年纪小，但我也有生死的权利和评论生死的自由，不是吗？
　　也许这些看法，不符合每一个人的想法，也与大道相悖，可这就是我在这个年纪这个时候的真实想法，是我一个成年人精神正常的时候的一个想法。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刚才说到艾滋，它从一个绝症到慢慢有了治疗并痊愈的可能，其实也没过多少年。你没有想过吗，多活几年，也许肝癌……

　　这个也许的几率有多大呢？就算超过百分之九十九，不还有百分之一吗？我觉得我这样挺好，挺自由，我很喜欢。我有点遗憾，可我真的没有多难过。
　　我有时候还会想，我死后会如何。要让人怎么做，把我送到哪儿，我就这么去了，人们会怎么评价我。可我既已经死了，我再也不会知道，到底会如何。想这些死后的事，有什么意义呢。生前我心安理得，无怨无悔，不就可以吗？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伸出手挡住眼睛。
　　我这样平凡，渺小，卑微……可我还是想，怎么也得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