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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城十二月初,傍晚落了雪。
      透过十三楼的落地窗看外面,不见大雪纷飞。天光黯淡,空气显得有些脏,江城大桥隐在低饱和度的背景板里,渺渺茫茫。
      北方的冬天急于宣示尊严,虚张声势,雪花仅为一种仪式,态度敷衍地降下一些。
      于是退回转椅,关了“江城下雪”的热搜,再次确证人都是耽于存在感的动物,盲目冲动,大惊小怪,于事物意义本身鲜少深究。
      不出所料,下班出了楼门,地上只有融化的泥水。雪花倒还在飘,细细密密地往头上脸上招呼,一触即化。毕竟是初雪,即便姿态不美,似乎也理所当然得到人们宽容。

      比起公交,我更爱搭乘地铁,前者往往坐满老人,令人忧伤地想到暮年的自己,后者则载有相当数量的妖魔鬼怪,生机勃勃气象万千。
      不巧,到了地铁站刚好错过最近一班。乌泱泱的行人一空,自动成为最前一排。
      这种时候有些尴尬,我的日常观人游戏因缺乏样本陷入停滞。游戏道具主要是地铁安全门的玻璃——当然,游戏本身像某种未取得合法权利的偷窥,若是被人无意中回瞪一眼,免不了视线尴尬地躲闪一番。
      然而我是一个相当要面子的人,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时一个酒红大衣的女子出现,干练的短发,衣长过膝,拉住身后同样等车的女人,热情邀她办瑜伽课。印象中销售员是精力极为充沛的物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年关大概又有业绩考核之类的东西,故而变本加厉。
      而她的目标显然毫无兴趣,甚至不愿多废话一句,她转头换下一个女人,把我跳过。
      她何以确定男性不会对瑜伽感兴趣?
      倘若她来问我,我应该会友好地与她攀谈,问她本月还要完成多少业绩,她的工作时间是否恰为朝九晚五的补集。
      目光继续打量,她的鞋跟足有十厘米——这个发现令人震惊,人类身材比例果然是门学问。若截去高跟鞋,她便会因大衣过长而看起来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若所有人都除下高跟鞋,此时地铁里应当满是套中人。

      我移开视线,二号目标出现。
      这一位身穿黑色风衣,同样衣长过膝。
      鞋跟高度,约为三厘米,不算高。咔嚓截去,比例……依旧喜人?
      顺着脚踝往上看,暗暗点头,这是一个小腿长度逆天的样本。
      “小禾同学,看什么呢?”
      突然只觉耳边被人轻吹一口气,我顿时后颈一僵。
      冷不防与那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对上,擦,这货竟然还刷睫毛膏。
      由于距离太近,感官一时受到强烈冲击。他是个惯用中性香的女装大佬,钟爱宝格丽大吉岭茶,混淆视听技术一流。以前很少端详他的相貌,更别提扮了女装之后,此时理智告诉我他是个带把的,视线却一时撕不下来。
      他笑笑,恢复原声,“你实习去了,竟然不告诉爸爸。”
      此人名叫江子游,早在高中便与我结为狐朋狗友,相识多年,常以对方父亲自居。
      他的原声是练过声乐者特有的清亮,此时怕引人围观,故意放得很轻,如同羽毛扫过耳垂,酥酥痒痒,令声控上瘾——如果现出本体,想必很能撩拨女孩的心。
      不过我偷窥被当场抓获,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好久不见。”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挪开一步。
      2015年,我俩阴差阳错一起考来北方的江城,我在N大,他在T大,两所学校一墙之隔。平时各忙各的,沟通感情的方式一般为转账或点赞投票戳链接。他提议每月到N大小聚一次,美其名曰给单身狗送温暖,实为月底揭不开锅,借机蹭吃蹭喝,无耻至极。这些年,我见证了他由青涩少年进化为女装大佬,并时常为自己不够变态而与他格格不入。

      一上车他便挽住我胳膊,一手顺势插进我口袋里,行云流水,反客为主。
      我的手无处安放,只好去握栏杆。
      “你得学会照顾女生,懂吗?”
      他高中时就热衷角色扮演,到大学终于发现新世界的大门,从此过上双份的人生,拓展了生命的宽度。
      “哎穿高跟鞋很累的,过来点儿让我靠会儿。”
      他自己不抓扶手,全靠我维持重心。原因是自觉指节过于修长,不类女生,露出来容易穿帮。
      连自知之明都泛着自恋的气息。

      “哎,你知道吗,莫德里奇得了金球奖。”
      他不敢高声语,于是说什么我都被迫附耳倾听。
      哦,当然知道。
      于是我俩以小情侣相互依偎的姿势,跟地下党接头一般,转入足球话题。
      “那又怎么样?世界杯MVP,克罗地亚历史最佳战绩,不给魔笛给谁?”
      莫德里奇谦虚低调兢兢业业,打破C罗梅西垄断多年的金球奖,我作为不粉双子星的路人,对他颇有好感。早晨看到一些质疑其实力及金球奖公平性的报道,不禁打抱不平。
      而梅西是他的足球初恋,“你怎么不说梅西被压票?他也配叫实至名归,今年太水了!”
      被压票?又是哪来的阴谋论。
      我俩声音大了些,引来一个戴皇马帽子的高中男生注意。
      我轻咳一声。
      他见状,主动闭了嘴,转头娇羞一笑,薄唇微启,轻飘飘地道,
      “看见了么,皇狗。”
      皇狗的对应词是巴傻,即江同学的主队巴萨。类似的还有切龟,尤婊,都不是什么好话。
      我不禁想起高中那段为足球狂热的历史。想来我俩友谊维持多年,皇马功不可没。
      眼前这个妖冶贱货,谁能想到还是个前锋。
      啧啧。

      他伸出两根手指卷他的假发发梢,“最近比较喜欢亚麻灰,你说会不会太显眼了?”
      我视线落于窗上的倒影,他身形瘦长,肩部单薄,垂着眼睑,侧脸阴柔。于光源不甚充足的车厢,还真有几分秀美情态。
      天下有美,不必以雌雄论之。
      于是我肆无忌惮地看。

      “哎,想什么呢!”
      他见我沉默,忽然抬头,正巧与镜中的我对视,见我眼神暧昧而猥琐,他好似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他轻轻把围巾下拉,故意给我看一般,嘴角露出一个矜持的笑。
      “宁一禾,我被你美到了。”
      竟被反将一军。
      遂给他一肘,“放屁。”
      他把手从我兜里抽出来,摇头叹息,“小禾同学,还是这么不坦诚。”

      出了站,雪似乎下得大了一些,我俩都没伞,不一会儿模样便十分狼狈。我好歹有个帽子,还有羽绒服加持,江女士则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白天要风度不要温度,晚上便大佬仪态全无。
      他后悔方才抽早了手,可怜兮兮地凑过来,试探着要伸进我口袋,“一禾爸爸……”

      江同学此前一再告诫我把他当女士,温柔呵护,以礼相待,大概为的就是这种时候。

      我看穿一切,冷笑一声,并不给他腾位置。
      好不容易捂热的,凭什么……
      不料他突然强硬地插手进来,一把捏住我手心。也不知是不是冻僵了,完全不顾分寸,这一握我怀疑是奔着捏碎骨头去的。而且他好似自身不会发热,只会源源不断地从我手心吸热。
      挣脱不得,我被冰得倒抽一口凉气,呲牙咧嘴道,“卧槽你特么放开爸爸!”
      他冰凉的手加重力道,紧抓不放,“宁一禾,你活该注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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