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书院》白白鸽手是个好鸽手

73、问罪

　　隔着很远的路，黎玖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厚重仿若实质的血红光泽萦绕在岑若烟身上，几乎将她的面容都遮蔽。
　　岩浆凝固，原先繁华的止巍城变作一片坑坑洼洼的焦土，其中依稀可见没被烧融而裸露在外的枯骨残尸。
　　“岑师姐，你这般业障缠身……真的没关系吗？”黎玖犹豫再三，上前数步，“我们是不是太武断了？或许还可以有别的方法……”
　　“事已至此，多说何用？”岑若烟转过身来，面色平静，仿若背负着重苛的不是她的身体和灵魂，“我们现在该思考的难道不是如何诡辩脱罪吗？”
　　“说得对。一城六百八十三人须臾横死，这事儿可不小。”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岑若烟猛地回头，面前却涌现出了漆黑如墨的水浪，触手般将她紧紧卷裹着，一切感知都被封闭，让她罕见的感受到惶恐。
　　“你们可真能闹事。人杀便杀了，那些财物也一并烧毁，多可惜。”孟枫言啧声不断，抬手在黎玖和温雁回脑门上各敲了一个暴栗，“罢了，谁让跟着你们过来的是我呢，还得给你们擦屁股。”
　　“那岑师姐？”黎玖早嗅到了孟枫言的气息，所以对她的出现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看被玄水裹成茧了的岑若烟，“毕竟这方法是我也同意了的，总不能让岑师姐将罪责全部担下。”
　　“典刑司人丁单薄，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孟枫言漫不经心的说着，伸手掌心向上凑在黎玖下巴颏儿底下，“你们不都商量好了？”
　　黎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将准备好的芥子袋放在孟枫言手上。
　　“这儿的后续我会帮你们做好，你们便说恰逢地动，其他一概不知，谅他们也不敢真个摄魂。”孟枫言掂了掂芥子袋，随手将它丢进袖里，一道虚幻河脉在她身后浮现，化作涛涛浩荡的江流，犹如实质般绕过山头，将止巍城的废墟和矿场团团护在其中，“我要先带岑若烟回去，赶在他们得知消息之前扔进问心路里。”
　　“也就是说，归程您不在？”温雁回目光闪烁几许，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不在。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孟枫言意有所指的从喉咙里哼出来了一句，手落在温雁回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技术不行，有待磨炼。”
　　黎玖犹不知什么意思，就看到温雁回的脸上泛起了红潮，愣了半晌，直到孟枫言的气息揣测不到了才反应过来。
　　“走啦。小傻子。”温雁回轻轻的推搡了一把黎玖的肩膀，“我们去哪儿？”
　　黎玖眨了眨眼，目光向着更东的远方望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们去东崖州极东看看吧，听说那边的海浪很美。”
　　“好。”温雁回伸手从背后将黎玖轻轻的拥住，下颌抵在她肩膀上，留恋而略带贪婪的呼吸着，“阿酒说什么都好。”

　　再得以睁眼时，面前是浓墨般化不开的绝对黑暗。
　　岑若烟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起身，只是默然的看着前方。
　　“你可知罪？”
　　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不，在不知几许久前，自己听到过这个声音。
　　“学子不知。”岑若烟这般说完，便觉脖颈上落了一片沁冷，寒气入骨，几乎要将丹田和识海一并冻住。
　　“书院秉持明路，容不得你犯下此等滔天恶事。尤其，你身上流着白面蝠岑家的血。”那声音似乎凑到了耳边，听得岑若烟浑身冰寒，“或许你该提前想一想，怎样死才会舒坦？”
　　“您把我带到这儿来，恐怕不是为了让我早早送死的。”岑若烟张口，脖颈上又用力了几分，似乎不将她扼溺便不罢休，呼吸逐渐也变得断续而迟钝起来。
　　孟枫言无声的长出一口气，将法力收回，周身的黑暗于她而言似乎与明媚阳光无异：“聪明。这里是鹿鸣书院典刑司，藏污纳垢的地界儿，却也算书院的人。只不过，在你得偿所愿前，十有八九会死在问心路上。当然了，你也没有别的办法，自己走出这里。”
　　“学子愿意。”毫无迟缓和思考的，岑若烟应答下来，她的声音里甚至还有隐隐的难以遏制的激动。

　　岑家的格局是极规整的，最前是议事的正堂，紧随其后便是家主所在，再往后各大长老的屋舍扇面一样的发散出去，最外围才是家奴仆役，而各支血脉族人买来以作繁衍的女子则统一关在地下。
　　每一阶台阶都是一样的高度，棱角分明，不差分毫。阴暗得像是地狱阎罗的所在，主干道两侧的纸灯笼里点着长明符，不时游离着的熏黄光泽却是冷冷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越往下走，岑若烟越感觉身体里的热气被丝丝缕缕的抽走，家仆在前面提着灯笼，脚下阵纹流淌，没有那盏符灯指引，岑若烟再天赋卓绝也找不到目的所在。
　　“小姐。您有半柱香时间。”家仆在一处黝黑门户前站定，从灯笼中投射出来的光散布在门上，激起无数符阵点亮，紧接着归于无迹，门悄无声息的敞开了一条缝，“还请小姐万般小心，莫要受了伤。”
　　岑若烟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抬腿迈入。
　　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呛得咳嗽，里面昏暗不堪，静得能听到她自己心脏的砰砰跳动声。岑若烟继续往前走，一道密密匝匝的栅门将她和更里面隔开，间隔细密，只能勉强探过去半个手掌。
　　“母亲。”岑若烟低声说了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两个字落在寂静又空荡的房间之内，很快被四周的墙壁消弭。她蹲下身，将右手探进栅栏之间，白皙细嫩的手指在一片朦胧的黑色里也被熏染得看不太到了。
　　沉重的镣铐摩擦声刺耳的响起，一只形如枯槁的手颤巍巍的搭在栅门上，摸索着找到岑若烟的手，紧紧的勾住摩挲，带着无限的留恋。
　　“母亲。我就要去鹿鸣书院了。”岑若烟轻轻的捏握着那只手，声音低缓而又轻微，似乎是怕音量太高吵着里面的人，“所以，以后不能每个月都来看您。”
　　那只手扭动着挣脱了岑若烟的手指，转而在她手心轻轻拍了两下，又重重的用力打了一下，然后复又握住岑若烟的手，沉重的向下坠着。
　　“去吧……”细微到几不可闻的一声飘之即去，那只手轻轻的松开了收回去，岑若烟刚怅然若失的站起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不紧不慢的催促声。

　　“临行之前，还有一物需要处理。”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岑若烟疑惑回头，便看到一抹瘦削的身影被两个家仆架着，蛮横的拖了过来。
　　岑若烟的瞳孔陡然紧缩，一柄象牙柄的匕首被放在手中却恍然不知，只是看着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岑家的人，不能有弱点。反正也已经活不长了，给我看看你的决心。”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同鬼魅，“否则，也没有去书院的必要了。”
　　女人的面容已经瘦如枯槁，她的双腿弯折成诡异的角度，软绵绵的显然早已废断。
　　岑若烟的手掌紧握，拿着匕首的手不颤不稳，刀锋刺入□□的声音在那一瞬显得尤为响亮。
　　“啊啊……！”刺耳而癫狂的叫声从面前传来，血顺着刀刃汩汩流出，岑若烟听到身后男人强抑着愤怒的声音呵斥去取疗伤的丹药，唇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淡微笑。
　　我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岑若烟猛然惊醒，手中没了匕首，心口也没有伤痕。她还在那个黑暗得一望无际的房间里。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在四周响起，岑若烟抬手摸了摸胸前，冷汗几乎已经将衣服全部浸透。
　　“欢迎加入典刑司。典刑司典查使，孟枫言。”柔和的光从面前传来，好似是暗室的门开了，外面和煦阳光让岑若烟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无感。
　　“方才只不过是问心路的梦境罢了，你和我，还有温雁回都不一样。”孟枫言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半拖曳的往外走，“只不过，温雁回比你平静多了。”
　　“温……雁回？”岑若烟微微睁大了眼，紧接着她明白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羞愤的神情。
　　“嘛，典刑司的身份特殊，不暴露给普通学子是正常的事。她若是说了，下一秒你们俩可就要一起死。”孟枫言漫不经心，屈指敲着额头，“除了她，我们中可没一个是符师的。头疼啊……”
　　“孟……大人，那止巍城？”岑若烟迅速平稳心境，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出声。
　　“那不过是你们正好碰上了一场天灾。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记好了。”孟枫言皱着眉想了很久，伸手摸了个尺长的盒子往后随便一扔，“二十四枚同源日珥晶，拿去加固你的本命法器。看磕碜的，都不好意思说是我们典刑司的人。”
　　“多谢孟大人。”岑若烟手中捧了那个盒子，鬓发低垂，掩盖了她转瞬即逝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典刑司的人齐全了！有个隐形坑大家可以猜一猜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