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书院》白白鸽手是个好鸽手

69、自我徂尔

　　小兰话音落下许久，餐堂内的气氛却越来越凝滞而古怪。
　　“这个故事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很适合在餐后听啊……”黎玖抬手挠了挠耳后，目光落在怡然自得啜茶的淮夫人身上，“而且，好像淮夫人已经听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我和你们没什么话好讲，但小兰或许有。”淮夫人放下茶盏，面容上浮起轻轻的笑意，“你不如自己去问问她？”
　　黎玖回头，小兰的衣服好像有些空落落的肥大了，她的身体越来越显得透明虚幻，四肢和皮肤却越来越像是树木的枝条，甚至能看到半干枯的疤痕。
　　黎玖豁然起身站在温雁回身前，一只手却搭在她肩膀上，紧接着碧绿色的卷须从她脖颈边游过。两根虺柏的卷须在空中轻轻的舒展着，凸起的圆润“蛇头”对准了魂灵般的小兰。
　　岑若烟也站起身，却没有去看红芍，只是二十四枚筹符离体，十二枚将三人护在其中，其余的十二枚上像是燃着疯狂的火焰，落在小兰身边，烧出哔哔剥剥的声音，还有木质熏烤的味道。
　　“他死了，从你身上，我闻到了他的气息。但是他死了！”小兰癫狂的哭嚎起来，她的身体还是魂灵一样的虚幻，生了根般站在原地走动不得，两只胳膊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树枝，即便上面已经燃起了火焰，也依旧执着的向黎玖抓去。
　　“借木附魂，这是禁术。”温雁回的声音比黎玖要冷静得多，虺柏探出将两根树枝卷住，蛇头钻入其中，“杨木。看来，你就是那个上吊自尽的小姑娘。但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你凭什么说，阿酒身上有？”
　　“就在十几年前，十几年前……要不是夫人收留，我早就被阴差捉了去，怎么还能等到你们……！”小兰的脸也已经木化，她艰难的张合着口发出声音，树身乱颤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即便如此也想要将枝条伸到黎玖身边。
　　黎玖缄默的沉吟片刻，手探到腰间取出一个陈旧了的芥子袋，法力流转从里面拿出那个墨迹干涸了的石质砚台，毫无畏惧的上前几步：“你说的是这个吗？”
　　小兰一下子安静下来，枝条簌簌的发抖。黎玖将砚台放在她的树枝上，迅速后退，低声凑在温雁回耳边：“这是我在文山城得到的。那个小和尚应当也像我们一样，被某位夫子带进了书院成为务业学子。他独自一人外出进行修学考核，修学合格的要求是除掉那条泥鳅妖，却不占天时地利，反而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当时若非凑巧赶上那妖物破境有劫数降临，我是不敢妄动手脚的。”
　　杨树逐渐完全的显现出了模样，再没了虚幻的小兰魂灵的样子，但那半干枯的枝叶还紧紧缠绕着那方石砚，至死方休。
　　“十几年前还是进不了书院的普通女子，现在却能借木附魂。淮夫人，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说这件事的时候……唔唔唔……”黎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雁回捂住了嘴。
　　“既然此间事了，那我们便告辞了。”温雁回笑意盈盈，扯着黎玖便想往外去。筹符旋绕着挡在面前，岑若烟指间已经显出数张符箓，似乎随时都会灌入法力。
　　“进了我的怀素坊，还想去哪儿？”淮夫人却笑了笑，她似乎是看足了好戏，复又抬起茶盏凑在唇边啜饮，“茶有些凉了，还是留下来，再喝一杯热的吧。”
　　她话音刚落，黎玖、温雁回和岑若烟便感到脚下空荡荡的不似实地，她们甚至连回过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身形倏忽不见，消失在了餐堂之中，只留下红芍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满目惶恐。
　　“真是楚楚可怜。再跟着她们走下去啊，你早晚要死的不明不白。”身边有侍女填了沸水进盏，淮夫人喝了口，看着红芍说，“不如留在我的怀素坊吧？”
　　淮夫人的手在桌上一抹，她手心便现出了那枚封着花种的晶体。红芍惊恐万状的看着她，似乎不知该如何选择。
　　“你不必问了。我替她答应。”声音从外传来，孟枫言一袭黑裙，身随水浪从外走近，“淮夫人，数十年不见，风采依旧。”
　　“孟枫言。原来你还活着。你入了典刑司？”淮夫人轻声一笑，似乎也默认了孟枫言的擅作主张，不见动作，红芍便也消失，餐堂之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和几位侍女，“给孟姑娘上茶，怎么，都忘了她面容了么？”
　　侍女们衣袂翩翩，添了新茶盏上来，碧绿的茶汤清澈见底，孟枫言端起来轻抿一口权作润喉：“看来，这几十年里，淮夫人这儿人气倒是比鬼气多了许多，也没那么冷了。”
　　“你也比那时候更油嘴滑舌的会搬弄言语。”淮夫人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她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显得更放松了许多，“雨姑娘还没跟你闹掰吗？你在我这儿的选择，可就已经不是那么美妙。”
　　“闹掰了，但好在还没到断绝的地步。”孟枫言优哉游哉的品茶，眼底里却积攒着挥之不去的抑郁，“我若是知道问心路里最后那道考验会被对方体会知晓，我怎么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我怎么舍得？”
　　“不，你知道了也会那样做，匡论舍不舍得。”淮夫人冷笑，“你们书院典刑司的人，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疯子。问心路，可不是什么正常人能走得过的。”
　　“那可真让您失望，淮夫人。雁回和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孟枫言扬眉吐气般的笑了一声，双眼紧看着淮夫人，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而来，“她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对黎玖拔刀相向。”
　　“那可真是稀奇……”淮夫人有些愣，她悠悠的叹出一口气，眼神略微恍惚。
　　水箭蜂拥而上直刺淮夫人面门，却被数片槐树叶子抵挡，但淮夫人的眼神也重新聚焦回来。
　　“淮夫人。让她们来你这里磨砺是山主们的意思，但不包括像当年窥探我和柒音一样，任由你窥探她们的心结。”孟枫言面色有些冷漠的严肃，她捏着茶盏，继续喝茶，“温雁回的确有情，却比我狠得多。别告诉我，你没认出那是认了主的虺柏。”
　　“我是你们书院养着的活生生历练场么？”淮夫人有些发怒了，她美目直盯着孟枫言，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发难，“别忘了，她们还在我的槐木梦境里。”
　　“书院确实对当年牺牲了你丈夫的事情心怀愧疚，不然也不会允许你借这山中千年老槐附魂重生，更不会放任你继续将其他女子亡魂点化成木植精怪。”孟枫言却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的模样，依旧慢悠悠的喝着茶，“更何况，如果她们三个真的使起性子，你当然不受影响，但你这怀素坊撑不撑得住还是两说。”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已经不止是普通的典刑司的人了吧？”淮夫人似乎冷静了下来，她挥挥手，将那些侍女都屏退。
　　“孟某不才，添为典刑司典查使之一。”孟枫言淡笑，“本来我是不必来的，只不过，他们说要我观察观察岑若烟。”
　　“她倒是和你很像，只不过不耽于情爱，更要果决的多。”淮夫人看着轻描淡写的孟枫言，声调有些冷淡，“她可是岑家的人。白面蝠岑家。”
　　“放心，问心路是一定要过的。她母亲也是百花门的花种，想必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将岑家在东崖州除名。”孟枫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叠起双腿坐得更安逸了，“说句实在话。我倒觉得比起黎玖来，岑若烟更和温雁回相配。她们两个是同一种人。”
　　“做同一种无情无爱、心中只有仇恨的人？孟枫言，雨柒音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淮夫人反唇相讥，也丝毫不顾孟枫言越来越低沉的脸色，“哦，不，应该叫你姜疏。”
　　“李淮安。你过界了。”孟枫言身边的水浪涛涛而起，墨汁般厚重的冲向淮夫人，将她面前浮现的碧色光幕层层瓦解，“我该拆了你的怀素坊，将你的魂晶取出来好好的刮一刮，才能让你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要保证你不死，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暴戾。”淮夫人抵抗得艰难，嘴上却不饶人，她冷笑着说，“这么多年过去，却一点什么别的事也没做。姜家不还是在白玉京蒸蒸日上的很吗？”
　　“愚昧。”孟枫言怒极反笑，倏忽收回水浪，身形闪动移到淮夫人身边，两指抵在她的眉心，“算算时间，她们也差不多快出来了。只给你点小教训罢了。”
　　黑色从眉心的肌肤浸染进去，逐渐将淮夫人的身体整个环绕在墨汁般的水浪中间，看不见了身形。孟枫言在她身边静静的站了一会，看也不看那些噤若寒蝉的树木精怪，身形逐渐隐没在空中。

作者有话说

　　标题是随便起的……有点不太符合。
还是不太擅长写悲剧。这是补昨天没更的，晚上还会有一更。
群：“咕咕的一百零七种方法”593406023。很多事会在群里提前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