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40、40.结局

　　婚礼前夜，三个人在家里呆着，各自看书。小黛去洗手间，她一起身，陈雾就抬起头来。抬起头来，他看见纤纤望着他，似有话要说。

　　小黛进了洗手间，纤纤对陈雾比出几个手势，陈雾看懂了，“我”，“照顾”，“小黛”，中间有一个手势他没看懂，先记了下来。

　　晚上小黛睡了，陈雾去翻手语词典，他其实猜到了意思，因此一翻就翻到，“只：左手小、无名、中指握住，食、拇指指尖相捏合成圆形，仿“只”字上半部分的“口”字，右手伸食指在左手搭成的“口”字下书空“只”字下半部分的“八”字。”“我只是来照顾小黛。”

　　陈雾感到自己心里燃起熊熊怒火。他明白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坏人了，所以他仇恨一切好人。

　　“我只是来照顾小黛的。”

　　只是来照顾，不像他，用小黛泄欲吗？

　　陈雾恨透了他的新娘。

　　婚礼上，众目睽睽之下，陈雾酹酒。“你的女儿我会照顾好。”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心里这么说。不这样做，不这样说，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娶另一个女人。

　　一切顺利，婚礼很累人，但是一切顺利。

　　晚上，小黛早早地问陈雾要安眠药，陈雾给了她两粒，她还是伸着手，陈雾拒绝再给。小黛澡也不洗，衣服也不脱，吞了药就钻进被窝。

　　三个小时以后，十二点半，她就醒了，醒后发现纤纤睡在自己身边。

　　小黛这一喜非同寻常。虽然她内心深处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但毕竟没有骄傲到敢在意识里思考这样一种可能。胆小到不敢醒着等待结果的她现在骄傲得浑身闪闪发光。小黛溜下床，跑到子女间，跪在陈雾床头，凑近他的脑袋反复说：“你还爱妈妈，你永远爱她，她是你最爱的人……”

　　陈雾迷迷糊糊听到小黛的低语，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听着神明的诅咒。他心痛得厉害还想着人在睡梦中果然比较容易心痛。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醒了，他啪地一声打开灯，一把把小黛揪起来，愤怒得想给她一巴掌。

　　小黛太快乐了，根本察觉不到陈雾的愤怒，她高兴地可以原地跳三跳，她的声音已经在跳了。

　　“不管怎样，你都爱妈妈，对不对，不管怎样。”

　　她想说的其实是你是不是不管怎样都爱我。但她不敢，她只敢这样问，期待着陈雾回答，“不，我爱的是你。”

　　但是陈雾沉默，于是她再问：“是不是不管怎样都爱她？”

　　陈雾觉得心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他不想回忆，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擅长不回忆了，但是小黛不断问。所以回忆没顶，他与现实的空气隔绝——

　　那个天台上，她说：“陈雾你跪下，你不跪下我就跳下去。”周围的同学都在笑，只有他相信她真的会跳，所以他跪下来，即使知道这一跪注定终身无法释怀。她哈哈大笑，走回来踢了踢跪着的他，“你是不是爱我？为什么你还爱我？是不是不管怎样你都爱我？”问完她扬长而去，回头丢下一句“陈雾你好贱。”天台风好大，这最后一句话，陈雾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说了。

　　现在小黛问是不是不管怎样都爱她，陈雾仿佛又听见那风里的一声：“陈雾你好贱。”

　　“小黛，不是的，没有人会不管怎样都爱一个人。”陈雾扶住小黛的肩膀，说得认真。

　　但小黛笑得灿烂，与她母亲年少时一般模样：“是吗？我不相信！”

　　“不相信？”陈雾也笑了，冷笑。

　　“对，我不相信，你爱妈妈，不然为什么你今晚不和纤纤睡？”小黛的笑容收起，只有眸子熠熠发光。

　　“所以你要我和她睡，然后你就信了？”陈雾真是要狂笑了，小黛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真的和她一模一样。陈雾已经掀起被褥，正在抬床板。小黛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骄傲地应着：“你睡我就信啊。”

　　“那你可要看好了——进去！”陈雾突然用了命令的口气。小黛习惯性的服从。然后陈雾叫她跪下她也就跪下了，好像不管处于多么嚣张的状态，一被命令就柔顺如丝。如果小黛反抗，哪怕只是一个反抗的眼神，陈雾多少也能清醒一点，但对小黛来说顺从陈雾的命令近乎本能。她跪下来，陈雾把她的头往下按，她就蜷伏如婴儿在母腹。

　　陈雾盖上床板，小黛害怕了，“主人。”她小声地，试探地唤。陈雾没听到，他正啪地一声放好床垫，小黛被压在黑暗里。

　　陈雾把被褥都整好，然后去主卧拖纤纤，纤纤醒来，惊惧只有一瞬，然后就是顺从，她大概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是圣母吗？”把纤纤丢上床的时候，陈雾说。压到她身上以后他又说了一遍，这一遍慢慢地，没有出声，希望她能从嘴唇的开合读懂他的意思，要照顾小黛，那就照顾到底吧。

　　小黛在哭喊，纤纤在流泪，陈雾听见了，也看见了，但他还是干到底，干得酣畅淋漓。完事以后他躺在纤纤身边，各种各样的快意划过心头，他的心被划得一道一道都是口子，真是快意！他一直躺到床下的小黛渐渐没有声音。才拉着纤纤跳下床，搬开床板，把小黛拽出来。

　　小黛满脸是泪，凄然笑着，眼神空茫。纤纤看见小黛，回身给了陈雾一巴掌。轻轻的，一个人第一次打人，下手重不了，不管她心里有多么愤恨。纤纤的愤恨现在又添上恨自己的下不了手，她往外跑，跑到楼道里，等不得电梯就顺着楼梯往下跑。

　　小黛梦游一般地也往外走，她可能是想和纤纤在一起，可能是想避开陈雾，也可能就是闷得久了想去外面透口气。

　　而陈雾被纤纤的一巴掌打醒了，醒了以后，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做的事，一时间愣在当场，想叫住她们却没有任何立场开口。

　　纤纤跑下了两层楼忽然想起小黛，她不能把小黛留下，于是她又往上跑，她快跑到的时候看到小黛站在楼梯口。小黛也看到她，因为激动，因为奔跑，也许也因为刚刚的□□，面色绯红，气喘微微。

　　小黛看到她这个样子，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往纤纤的胸口推了一把……

　　陈雾攒足了勇气追出去，正好看见小黛伸手，纤纤的身体下落……

　　陈雾打急救电话，小黛跟着往救护车上挤，她吓坏了，手碰到纤纤的那一刻她就吓坏了。吓坏了的孩子只想跟在大人身边，哪怕一个已经失去意识，一个刚刚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陈雾推她下去。“你走开。”他说。他真的不是在责怪。他只是暂时不想看到她。他把小黛养成了一个杀人犯，这是他不想面对的另一件事。

　　ICU病房外，陈雾在等张经纶，小黛先出现——她自己打了辆车，这么大的医院，猜测着找来。

　　“回去。”陈雾一看到她就说。

　　小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她朝陈雾走一步，陈雾往后退一步。小黛是何其敏感的人，她无法再走了，虽然她迫切地需要陈雾抱住她。如果不能抱住，那么能靠近的每一步对她都很重要。但她是陈雾后退一步她就无法再前进一步的人，她僵立当场……

　　两人僵住很久，最后陈雾说：“你可以走了。”

　　“真的吗？”

　　“真的，你可以走了。”

　　小黛转身离开。

　　她乘坐的电梯向上运行……

　　陈雾没有发现小黛乘坐的电梯向上运行，而他将一生疑惑自己是不是其实发现了。他将一生回想：

　　“走了是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死了。”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