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1.《亲和力》 ...
-
“BYE BYE, LITTLE DOLL.”旅馆的走廊上,外国女人用大人对幼童说话时那种不正常的大音量对十二岁的女孩说。
“See you.”穿着红色旗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冷冷回答。
牵着她手的男子看来三十岁左右。他对那女人抱歉一笑,然后转身开门。
进入房间后男子松开了女孩的手,径直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女孩跟上前,正对这男子,笔直地跪下去。她的视线落在地上而男子的视线落在她头顶,静静的,外面马路上有机车呼啸而过。男子打开床头柜,取出一条黑色的鞭子,“啪”的一声掷在地上。
“十二下。”他的口吻好像父亲在对女儿说“吃饭吧。”
女孩弯腰捡起鞭子,用嘴咬住——鞭子是她刚好能咬住的粗细。然后她的双手背到身后拉开旗袍的拉链。旗袍被褪下来堆叠在胯骨上。文胸的扣子被解开。棉质的少女文胸松松地挂在肩上。此时女孩的背已经完全露了出来,背上鲜红与浅褐的鞭痕层层交叠。
“咻——啪。”女孩向前扑倒,没有握鞭的左手在地上撑了一下,重新直起身,没有停顿,又是破空声与皮革撞击□□的声响,这一次她只是猛地晃动了一下。
十二下结束,少女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大汗淋漓。她低着头,双手捧着鞭子向上举。男子伸手接过,说:“告诉我为什么。”
“吃早饭的时候把牛奶洒了;没有被允许就和主人说话;在沙滩上的时候和主人的距离超过了十米;对男孩子笑;该读的书没有读熟。”女孩停了下来。
“还有被赞美的时候没有说谢谢。”男子伸手摸摸了她的头。
“‘You look like a lovely doll.’这算是赞美吗?”女孩仰起脸。
“是啊,你是我的洋娃娃,你觉得不好吗?”男子弯下腰去,手背划过女孩的脸颊。
“好。”女孩向前挪动了一下双膝,把头轻轻靠在男子腿上。
“好了,去洗澡吧。”男子摩挲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说。
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纯棉睡裙,镶着荷叶边的袖口露出匀称的小臂,方形的领口恰好没有露出刚刚发育的□□。她曲着腿坐在床上,侧身看摊在枕头上的书,那是一册皮面的《歌德全集》。男子盖着薄被,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女孩的声音沉稳,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她在念:
“有一个男孩和女孩,他们是邻居,出身高贵,年龄相仿。有朝一日,他们会结为夫妻,人们怀着这个美好的愿望,看着他们一起长大。双方的父母也为他们将来的结合感到高兴。然而不久人们就发现,这个意愿看来无法实现,因为这两个出色的孩子之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对立情绪。也许是他俩过于相似的缘故吧。两人都很有主见,表示自己的意愿毫不含糊,做起事来坚决果断,都受到伙伴们的喜爱和尊敬。可是,他俩碰在一起时,便成了对头,总是互不相让,彼此拆台。每逢两人不期而遇时,他们不是为了一个目标而竞赛,而总是为了一个目的而争斗。他俩都很善良可爱,而彼此之间却心怀恶意,充满怨恨。
“这种奇异的关系在儿童游戏中就已经显露出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有一次,男孩分成两支人马玩打仗游戏,那个倔强的女孩偏偏当上了一支队伍的头领。要不是她的对手骁勇善战,最后解除了这位女对手的武装,并把她抓住的话,他那一伙就会被她猛烈而无情的进攻打得落花流水,狼狈溃逃。然而,就是她被抓住了,还在拚命挣扎。他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又不伤害他的女对手,不得不扯下丝围巾把她的双手反捆起来。
“为此她怎么也不能原谅他,暗地里想方设法去伤害他。双方的父母对这种异常的情绪早已觉察到了,他们经过商量,决定放弃原来的美好愿望,把这两个冤家对头分开。
“男孩在新的环境中很快就显得很出众,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根据他的监护人的愿望和他本人的爱好,他成了一名军人。无论他到哪儿,都受到人们的喜爱和尊敬。他那优秀的天性似乎只是为了使别人得到幸福和安宁。他内心也感到很幸运,这是因为他摆脱了大自然给他安排的那个唯一的冤家,但他对此原因并不清楚。
“相反,那女孩的环境却突然变得完全不同了。由于年龄的增长,教养的不断提高,更多的是由于某种内在的情感,她远离了过去她一直爱和男孩玩耍的激烈的游戏。总的说来,她感到若有所失,周围既没有值得她去恨的东西,也没有值得她去爱的东西。
“有位年轻人,年龄比她从前的那个邻家的对头大一些,他有地位,有家产,也有名望,在社交场合受到人们的喜爱,得到女人们的垂青。他对她十分倾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一位朋友,一个情人,又是一个仆人向她献殷勤。许多年龄比她大,教养比她高,容貌比她美,条件比她好的女人都不在他的眼里,他偏偏看中了她,这使她颇为得意。他不断向她献殷勤,但并不急于求成。在各种不愉快的场合里,他都忠诚地站在她的一边。他已经向她的双亲提出了求婚,但仍然耐心而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她,这是因为她还十分年轻。这一切都使她对他产生了好感。此外,习惯势力,以及他俩为社会所承认的那种表面关系,也起了促进的作用。就这样,人们经常把她称为他的未婚妻,到后来她本人也就这么认为了。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都不会想到,在她和他交换戒指之前还需要别的什么考验,长期以来他一直被视为她的未婚夫。
“整个事情的发展过程是平静的,也没有通过订婚而加快速度。双方仍如以往一样,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相处,在未来严峻的生活开始之前,尽情享受这春天般的美好年华。
“就在这期间,那位远离故土的邻家之子,经过了相当完美的教育,得到了人生旅途中的一个相称的职位,特意休假回来,看望家人。他重又出现在漂亮的邻家姑娘的面前,神态自如,却又异乎寻常。姑娘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怀着当未婚妻的友好感情,同周围的一切都很协调。她相信自己是幸福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的确如此。然而现在,在相隔了那么长的时间之后,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并没有使她感到可恨,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恨了。是啊,那种孩提时代的憎恨,实际上只是对内在价值的一种朦胧的承认罢了,而现在却化为惊喜交加的打量,高兴的相认,半是愿意半是为难的不由自主的相互接近。这一切双方都有同样的感觉。长时间的分离导致长时间的谈话,甚至孩提时不可理喻的行为也成为两人愉快的回忆。他们似乎觉得,至少得通过一种友好的、关注的谈话才能消除往日那种无谓的憎恨,似乎不通过一些坦率的解释便不能化解儿时的粗暴的误会……
“她如梦初醒:童年时她与邻家之子的争斗是她初次激情的流露,这种激烈的争斗是以反抗的形式表现一种热烈的、像是天生的爱恋之情。在她的记忆里,她只觉得她是始终爱着他的。她想起那时手持武器搜寻他的情景,不禁暗自好笑。她还记得他解除自己的武装时内心所产生的一种惬意的感受。在她的想象中,她的手被他反绑时,她的心里感到极大的幸福。她为了伤害他、气恼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吸引他注意自己的一种幼稚的手段而已。她诅咒他俩的分离,她哀叹自己处在迷蒙的昏睡状态,她怨恨那种迟钝的、爱梦幻的习惯,使得她遇上了这样一个平庸的未婚夫。她变了,在双重意义上变了,究竟是变得前进还是后退,那要看人们如何去看待了……
“她童年时的那种乖张、粗暴的脾气似乎又复苏了,而且由于年龄的增长,变得更为严重,更为可怕。她决定去死,以惩罚他的无情,她从前憎恨过他,如今却热恋着他,既然她无法占有他,至少也要让他永远想着她,让他永远悔恨,叫他忘不了她死时的形象,不停地谴责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出她的心思,不去揣摩和珍惜她的情感。
“这种奇怪的疯狂的念头时时处处都在缠着她,她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加以掩饰。虽然她在人面前表现得有些异常,但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有足够的智慧去发现她内心的真正的奥秘……
“在音乐声中,游船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白天由于天气炎热,客人们都聚在底舱里,玩智力游戏和打牌取乐。年轻的东道主闲不住,他坐到舵旁去掌舵,替下来的老船工在一旁很快就睡着了。这时,游船驶近一处危险的水域,前面出现了两个小岛,它们平展的沙岸时而从这边,时而从那边伸向河床,两岛之间的河面变得十分狭窄,需要他集中全部注意力。谨慎而目光敏锐的年轻舵手本想把老船工叫醒,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便朝狭窄的水道驶去。就在这时,那位漂亮的女冤家头戴花环出现在甲板上。她取下花环,扔向掌舵人。‘接住,留作纪念吧!’她喊道。‘别打扰我!’他接过花环,冲她喊道。‘现在我得集中全部精力和注意力!’‘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她喊道,‘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说完她便快步跑向船头,纵身跳进水里……”
女孩读到这里停下来,合上书页,呆望着膝上男子的睡颜,过了许久,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拭去他眼角一滴泪水。接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抽出自己的腿,将他的头安放枕上,又侧身钻入薄被,搬过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腰际。从他暖暖的怀抱中她伸出手,关掉灯,对着黑暗轻轻道一声:“晚安。”
“诶?陈雾!”迎面走来的老师满面春风。
男子没想到十八年不见,老师还能把自己认出来。不过他脸上的尴尬停留的时间太短,不可能被任何人捕捉。
“老师好!”
“老师好!”他手中牵着的女孩也跟着毕恭毕敬地问好。
“女儿都这么大了啊,好可爱,好像——”老师伸手扯扯女孩身上劣质的运动服,那衣服本来就宽松得简直要把里面的人淹没了,“这是你们那时候的校服?”
陈雾微笑。
“今天毕业典礼,老师事情多,你先随便逛逛,一会儿聊。”老师拍拍陈雾的肩膀,又摸摸女孩的头,然后匆匆走了。
陈雾牵着女孩在校园里疾走,灵活地闪避着横冲直撞的小学生与东一堆西一堆的家长,步子快得女孩几乎要跑起来。他们穿过操场,来到后山。后山没有路,陈雾一会儿拉扯,一会儿抱举,终于把女孩弄到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放好。他自己站在一旁,望着操场上熙熙攘攘集结的人群。女孩一会儿望着陈雾,一会儿望向山下,两者都让她疑惑,但她只能保持沉默。
“镇鳌小学二零一八届毕业典礼现在开始。”整个校园响起故作成熟的童声。陈雾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回身在女孩额头印上一吻。
“不要再离开我!”他抓着女孩的肩膀,愤愤地大声说。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啊。”女孩不敢看他愤怒的眼睛。
“什么?你再说一遍。”陈雾的声音在颤抖。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主人。”女孩鼓起勇气迎住他的目光。
陈雾在她叫出主人的瞬间感到一阵虚弱,他勉力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不是说在外面的时候叫我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