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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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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之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行军床上。环顾四周,皆是陌生的景象。
“阿娘。”阿琼仍下意识地想找母亲,但就在出声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呼唤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心中一阵抽痛。
我再也没有阿娘了……
尽管心里难受,但眼下不是可以沉湎下去的时刻,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目前发生的情况。
她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用帐子搭建起的临时房屋,看起来像是行军营。因为是晚上,所以外面还算安静,偶有脚步声传来,但也很快走远了,应该是值夜的巡查兵。
屋内只有几处简单的陈设,但点了很多蜡烛,明亮的火光让内部空间一览无遗,更加显得它又大又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一套盔甲,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琼顿时汗毛直立,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回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说话之人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男。
阿琼警惕地盯着这个人:“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干什么?你睡的是我的床,你说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你睡着我的床,不说谢我一句也就算了,还一醒来就质问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你还没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娘呢?她在哪里?”
“你果然是她女儿。她死了啊,这个你应该知道吧。”少男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是说,我娘的遗体,在哪儿?”
“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我累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该换我休息了。你去那里坐着。”
阿琼还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被赶到了一边。
“你把我带来这里,总是有原因的吧?如果想利用我做成什么的话,总得告诉我要怎么配合吧?”
“你想多了吧。你没那么重要,只是捎带手的事。”
“你就这么睡了,不怕我一会儿趁机逃走吗?”
“请便。”
“那如果是,趁机杀了你呢?”说罢,一柄发着寒光的匕首便抵上了少男的喉咙。
这把匕首之前是在案几上的,应该是被人临时拿来充当了一下水果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从发现它的那一刻开始,阿琼就一直在找机会把它拿到手。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但少男完全没有惊慌的神色,甚至还露出了令人讨厌的戏谑表情。
“我要是有事,你以为你还活的了吗?”
“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你可以试试,就怕网没破,鱼先死了。”
阿琼把匕首更用力地往前抵了抵,男子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一道压痕,只要她再轻轻滑动一下刀刃,便可以切断他的咽喉。
他们都在赌对方不敢。
“姬羽,不想死就回答我的问题。”
“挺聪明啊,居然猜到了我是谁。”
“我聪不聪明不需要你来下结论。”
“行,我闭嘴,你杀了我吧。”
“你!”
看到她吃瘪,姬羽得意地笑了笑:“其实吧,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你如果是这个态度的话,可什么都问不到。”
阿琼死死盯着姬羽,权衡再三后,她还是选择放下了匕首。
“对不起。”
看到阿琼变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姬羽心里很是畅快,但他还想再捉弄她一下。
“就这些?”
“你还想怎么样?”
“不如,陪我睡一觉吧。”
“行。”
“行?”姬羽没有看到他期待中的反应,不确定地追问道,“你是不是不太理解我说的意思?”
“不就是指行房吗?”
阿琼说得很直白,反倒是显得姬羽有些扭捏:“你知道还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怎么那么随便啊?”
“这难道不是你提的吗?而且凭什么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却只说我随便,你就不随便吗?”
“我是男人。”
“我是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男人,我又不会怀孕。”
“所以你才是那个随便的人啊。我要为我的选择承担风险,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而你爽完却可以什么也不用管,自然能想要就要,明明是占尽便宜,却说成是女性的道德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歪理邪说?”
“若是敢做敢当也就罢了,却非要包装得像是两情相悦,明明就是想要一走了之,就偏偏要给人以虚假的希望。看来你们男的都是这个样子,一样的轻浮,一样的不负责任,一样的始乱终弃!”
阿琼越说越激动,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随着喷涌的情绪倾泻而出。她拼命想把眼泪忍回去,但越是努力,越适得其反。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再不骂出来,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来,即使这些其实和姬羽并不相干。
姬羽被阿琼一番痛斥,原本怒火中烧,可正想骂回去时,听到了“始乱终弃”这种微妙的字眼,又见她哭得如此委屈,觉得这实在是太像小女儿家对心上人的嗔怪,忍不住产生了些自作多情的想法。
于是他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痛快地把阿琼想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行了别哭了,你娘安置在后面的营帐里了,没丢。昨天我们在仓丘城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你们,就把你们带回来了。”
阿琼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问道:“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回来?”
“是兆征的意思。”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阿琼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怪异的感觉。
“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遇见一位叫上官令的女子,让我们把她带回辛国。还给了我们一张画像,方便比对。没认错的话,你娘就是他要找的人吧,只可惜晚了一步。”
阿琼低头不语。只是晚了一步吗?恐怕已经太迟太迟了。
“虽然他没提到你,但保险起见,就把你也带上了。没想到你这么麻烦。”
“你要带我去辛国吗?”
“不然呢?”
也好。母亲临终前要她去辛国投奔兆征,本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呢。
只是可恨,国仇家恨当前,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凭什么作恶者名利双收、平步青云,而良善者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当刀刃抵在姬羽脖子上的时候,她真的想过要不就趁这个机会取了他的性命。但如此一来,便如姬羽所说,她不可能活着出去了。而且,如果就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姬羽,你的功绩是踩在无辜者的鲜血之上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不是可以被你随意牺牲掉、来换取功成名就的铺路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众叛亲离、失去你所珍视的一切!
但姬羽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尽管阿琼一路上都对他十分冷淡,他也只当这些是小心思被看穿后的羞愧。
十天后,大部队抵达了辛国。
辛国的大殿远比叶国的宏伟,甚至可以用巍峨来形容。人在其中,显得格外渺小。大殿最深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座,被建在高台之上,仿佛与群臣之间天然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但现在没有群臣,大殿上只站着阿琼一人。她抬头望向兆征。
曾经的少年郎,如今俨然是一位成熟的君王了,但与同样身居王位的姜穆不同,他看起来离得好远好远,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痛的人,而仅仅是一个形象,一个他想让别人看到的形象。
阿琼实在很难想象出自己的母亲是如何与这个人相知相恋的,更是完全无法将眼前之人与自己的父亲这一身份关联起来。
“走近些。”
阿琼遵照指令走上前去,但因为还不清楚辛国的规矩,所以并没有在高台前止步,而是一路拾级而上。
这一逾矩之举,让兆征身旁的总管公公吓了一大跳,他急忙想出面阻止,却被兆征拦下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看着她停下,看着她抬头,他怔住了——这是一张与上官令极其相似的面容,而且此刻她发间插着的凤头簪,还是他当年亲手为她雕刻的。
恍惚间,眼前的少女和他记忆中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春意正浓,她笑靥如花。
“令娘……”兆征情不自禁地出声呼唤,身体也不受控制般地站起。但仅仅一瞬,他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刻又恢复如常。
她不是令娘。眼前的少女是不笑的,即使她出于礼貌,勉强将嘴角带起一个弧度,也是完全看不出笑意的。她孤独地站在那里,眼底有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悲伤。
“母亲已经身故,我是她的女儿——上官琼。”
旧时容颜今时见,原是得逢故人子。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有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很好。”
“是的,这很好。”
“算起来,你应该已经十五了吧?”
“是的,上月廿四刚满十五。”
“哦?这么巧,苏和也是三月廿四所生。”
阿琼心中冷笑。想来,她之所以能有一个和自己同日出生的兄弟,还得是归功于这位父亲足够勤劳。前脚才与母亲私定终身,转眼便又与另一名女子缠绵卧榻了。
但斯人已逝,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不是来计较这些往事的,更不是来找回亲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