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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窥见天光 ...

  •   魏坦身死的消息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两位陪夜的花娘抓了入牢,审问半日甚至用了刑法,也什么都审不出来。
      衙门全城开始搜捕莺歌娘子的下落,但她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丽水城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也有捕快前来锦瑟班问话,因着你与她曾是昔日旧友的缘故,还专门多问了你两句。但你说自从教艺坊出来,两人已各奔东西,两家花楼又是对家不便再联系;又说了当日夜里在锦瑟班有客人,自家婢女小鱼和同班姐妹清辞都可作证。捕快对这二事彻查以后,发现确如你所说,便打消了对你的问讯。
      此时不知谁爆了出来,说这位司马官爷对莺歌娘子诸多暴行,想必娘子是忍无可忍,趁着酒醉终于对他痛下杀手,再跳江遁逃去了。
      于是丽水城中大街小巷挂满了柳莺莺的通缉令,除此之外再无后音。
      官员被杀,于普通百姓而言,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桩饭后闲谈。
      但于一人而言,却不一样。
      这天,院中又传来紫妈妈的唾骂声:“你个jian货,一天到晚发什么疯癫?前段时间还好好的,这是遭了什么魔怔,难道又忆起从前自己大小姐千尊万贵的身份来了?客不曾接,倒将自己整日灌得醉醺醺的,你是真把自己当主子啊?”
      随之而来是几道鞭子抽打的声音,你打开窗子看,几个婆子正对赵云岚施刑,而她浑不在意,半梦半醒,似笑非笑。
      这更惹恼了紫玲珑,命几个婆子打得更加用力,足足打了小半个时辰,紫玲珑眼神冷下来,嗤了一声:“老娘这里不养闲人,若她这两日确实不愿意接客,那便打发出去卖了,新寻个接替的吧。”临走时,还补了一句:“盯紧了,别让她寻了死,净做些赔本的买卖。”
      几个婆子连声应是,眼见紫玲珑带人离去,赵云岚的贴身婢女绿意才敢上前来,流着泪将趴倒在地的主子扶起,摇摇晃晃搀扶着回了屋。
      你若有所思。
      当天傍晚,趁着客人还没来,你便摸进了她的屋子。
      才进门,便是满屋的酒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绿意殷切上前,泪眼朦胧:“花间姑娘,可好好劝劝我们姑娘吧,再这样下去,妈妈非得卖了我们姑娘不可。届时我也要一并被发卖了的...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吧....”
      “酒,拿酒来,我要酒...”床帘下透出一只细弱莹白的手臂,向外抓了两下,又重重垂了下去。
      你走近,将床帘一把掀起,皱起了眉。
      眼前人醉得一滩烂泥不必说,连床上都些她的呕吐物,气味愈发难闻。
      “小鱼!”你说道,“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来。绿意,先帮我把你家姑娘的衣服和床单换了。”
      “是...”
      你二人忙活了一阵,小鱼打开门递来醒酒汤,你让绿意把她主子扶起,二话不说撬开了她的牙关,直接倒灌下去。
      “咳咳...咳...”
      赵云岚以手敲胸,差点没被呛死。
      “做,做什么...”她好容易缓过来,怨恨的瞪着你,“你来这干嘛?”
      “现在清醒点了吧?”
      她别过脸去,倔强的哼了一声。
      “小鱼,绿意,你两一个去主厅,一个在楼下,若是客人来,你们想法子让他们等等;若是妈妈找,便速来报信。”
      小鱼/绿意:“是。”
      两人走后,你搬了把椅子在赵云岚床前坐下,看着颓唐的她,出声道:“我不太明白你。”
      赵云岚仍旧别着脸,不出声。
      “魏坦已经死了,”你说道,“你已得偿所愿,我以为你会开心,可你倒把自己弄得个落魄模样,这是为何?”
      “得偿所愿...”她笑哼一声,仰头往后一靠,“是啊,五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幻想着这一幕,这狗贼死了,我何其畅快。可有什么用呢,我的爹娘都死了,在那场大火里,再也不可能回来,哪怕杀了一千个魏坦,也换不回我的家人。”
      “当年发生了什么?”
      “五年前,郑州久逢干旱,百姓苦不堪言,我父几番上奏求得朝廷发放赈灾银两,但半路官银失窃,圣上震怒,将我赵家尽数关押入牢,下旨彻查。但不等大理寺的来提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就烧了牢房。”她边说,眼角边落下泪,“父亲一生清廉,爱民如子,怎么可能贪污官银?也许他早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半月前就将我送至友人家照顾,等我赶回,大火已经湮灭了一切,上面也觉得此事蹊跷,但无人愿趟这浑水,纷纷置身事外,更恨不得落井下石,将自身摘个干净...此案就此糊涂了结,而我也成了罪臣之女,只得发配艺所,在那里待了两年,到了年纪便来了这锦瑟班。”
      “是魏坦劫的官银?”
      她的眼神变得凛冽:“我虽没有确凿证据可以指证他劫走官银,但却能肯定,当日大火一定出自他的手笔,这是我父亲旧部奔走多年调查的结果,我父亲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对我父亲忠心耿耿,绝无可能骗我。”说到此,已经几乎是咬牙切齿,“若是那狗贼没有参与劫杀赈灾款一案,又怎会主导一场大火潦草烧了牢房,整整二十三条鲜活的人命,于这畜生而言却比草芥还不如...每每夜深,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眼神满含痛楚,“他们就在这,五年来,我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个恍惚,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了,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的容貌却越来越模糊...”
      “既然你父亲的旧部忠心不二,为何他不去刺杀魏坦,倒叫你一个女子冒险?还有,他为何不把你从这风月场里救出去?”
      “是我不让他去的,魏狗贼身居高位,哪是普通人可以接近的?他这些年为我父亲的旧事奔走潦倒,已经过得很不容易,我又如何再忍心叫他以身犯险,这终归是我赵家的仇,务必要由我赵家的人来报,至于你说的救我出风尘,”她提起嘴角,自嘲一笑,“我是罪臣之女,这辈子都只能沦为娼ji,我不像柳莺莺,她还可以赎身,而我,普天之下除了这花楼,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所以,这便是你意志消沉的原因?”你说道,“表面上,你以酒精麻痹自己,不愿面对世事,实际上,是因为魏坦已死,你大仇已报,不愿以一个ji女身份苟活...赵云岚,你不会等到紫玲珑卖你出去,在这之前,你会自缢,是吗?”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她苦笑,“我身为赵家女,从出生时被教养,告知我要成为一个风仪玉立、清净娴雅的女子,我的棋和笛也并不是艺所学的,而是幼时家中先生教授的。如今我心愿已了,与其一年后让一个又一个陌生且卑劣的男人用钱权购买我的技艺,拥有我的身体,不如就在此毁掉——毁掉一切,也就谁都得不到,我永远是我,可以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你冷哼一声:“你的心愿,真的已经了了吗?”
      “?”
      “难道你不想为你父亲平反,为你赵家洗刷不白之屈?”
      “我当然想!”她急得坐了起来,但只一瞬又恢复了颓唐,“可是我...”
      “你认为自己身份卑微,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觉得此事过去数年,要再翻案难于登天,所以你想要以死逃避,对吗?”
      她被你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手指却不住的颤抖。
      “赵云岚,”你叹了一口气,“我有两个挚友,其中一个出身贫寒,她母亲是外室,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而她的父亲,从未管过她们分毫。为了给妹妹和母亲挣出一个活路,她自卖自身入了教艺所,在学艺完成后又义无反顾的投了军营,她说,反正都是风尘命,与其便宜了城里的酒囊饭袋,不如为边疆的军士起舞鼓劲,而陪伴她的,是数不尽的瘟疫、战火、灾祸,是远离乡土家国的孤立无援。”
      “另一个同你一样,她家犯了重罪,凡女子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娼,她甚至从在襁褓时就注定好了要承欢男人身下的命,但她从未自轻自贱,她学唱戏,学箜篌,学跳舞,样样都做到了最拔尖,只因她立志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的女人,为她同样命运的姐姐相互扶持、相互救赎。如今她已身处宫墙之内,她要从一个身份卑微的艺ji,一跪一爬,爬到天下最尊贵的龙床上,迎接她的,是数不尽的阴谋、毒害和诡计,是只要行差踏错一次,就可能抵达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你盯着她的眼睛,“你还觉得你所要行之事,是这世上最难,最不可能做到的吗?”
      “我,我不知道...”她慌乱了,“如果你只是打算劝我活下来,那...”
      你摇摇头打断她:“赵云岚,你有没有觉得,这世上对女子的不公尤其多?我第一位朋友,她母亲虽诞下二女一子,却只有她的弟弟得以被家族接受,从此衣食无忧,而她们娘儿三个,却连最基本温饱都不能保证;而我第二位朋友,她的家族触了前朝龙逆,下旨她家凡是生女儿,五代之内只能为娼,但若是生了儿子,却能为接任皇商之责,所以家族马不停蹄的生,盼着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儿子,能从皇族生意中获取不尽的利益,即便生出的是女儿,也能精心教养过后送入宫中,再为家族权势不竭助力。”
      “你再看看我们身处的这个丽水城,何以强颜欢笑,曲意逢迎的都是你我这样的女子,而能肆意买卖我们、羞辱我们、决定我们生死的却最终都是男子?就连伺候我们的婢女,也大多都是为了养活家中弟弟,被亲生父母送来烟花地,伺候世人最不耻、最瞧不起的ji女日常起居,吃喝拉撒。”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了吗?”
      她被你所说的话深深震撼住,呆呆说道:“可是,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正确的吗?”你掷地有声,“男子缄默,是因为他们就是获利的那一方,他们巴之不得把女子踩在脚下,这样就能毫不费力享受天生属于上位者的权益;而女子缄默,是因为她们不敢说,不敢争,不敢要,是因为大多数的女子,都以为自己和你一样,弱小、卑微、身如浮萍,因此她们一辈子都在寻找依靠,可她们或许究其一生才会明白,其实最可以依靠的人,是自己。”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云岚,假如我说,我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有这样的能力,可以稍微改变这样的境地——我不敢说,凭我一己之力,可以扭转这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世界;我也不敢说,凭我一腔热血,就能够洗清这黑白颠倒、贵贱易位的肮脏社会。但假如我有——我无法说服你不去寻死,我也无意将你拉出这个泥潭。因为我能助你的,不是简单摆脱ji女这个身份,因为你跟柳莺莺不一样。”
      你眼含热泪,难以抑制自己狂跳的心,“到那一天,你不仅可以洗清自己父亲的冤屈,更能站在高位,助一个又一个如你如我,如柳莺莺,如风尘中每一个饱受苦楚的女子挣脱枷锁,挣出完全倚靠自己、完全属于自己的命运。”
      “假如有这样的一天,哪怕实现这一天需要愚公移山般的努力,需要千千万万个有此决心的女子不计代价、前赴后继....”你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你愿不愿意,与我舍生忘死,成为实现这一天可能性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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