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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

  •   时常会有人问我:与超级英雄打交道是种怎样的感觉?

      而每当他们将这类问题一股脑朝我抛来时,我总是不难察觉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夹在超级英雄间的普通人,那又是种怎样的感觉?同样地,我也不难明白他们想要的回答是什么。我是个普通人,而恰巧与我亲近的人不是,因此我肯定得从他们那儿得到些什么。

      一些人仍寄希望于将我塑造成某种极具亲和力的正面形象,一位正直的、善良的、超级英雄的家眷和附庸,既然如此,我的丈夫和妹妹就必须得是我一切勇气和毅力的来源。但更多人希望我过得不好。他们极力想要证明超级英雄归根结底就是种会给周围一切人带来不幸的存在,就好像不让亲朋好友落得几次在天平一端与某场危机较量孰重孰轻的境地,或是不死上一次父母和连人,他们就永远无法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英雄似的。

      但我总会这么回答:和你们一样,先生女士们。我爱我的丈夫,而这份爱同你们中每一个人对待伴侣时别无二致。我与他在一起时也能体会到幸福和苦痛,就像你们与爱人相伴时那样。你们总想打听到我的感受,而现在我如实告诉你们了。

      那么要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头,这段话也算得上正经了吧。

      *

      “两份中杯拿铁,一杯加奶油搅拌和一份浓缩,另一杯什么都不加。另外再给我一杯双份浓缩拿铁,半脱咖|啡|因,中等泡沫,上面再来点巧克力碎,谢谢。”

      “好的,一共11.85美元,是现金支付吗?”

      在确保了尼尔森-默多克律师事务所的全体员工今天也能如期过上糖分超标的非健□□活后,埃利诺·威尔森那张因连日奔波而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添上了些勉强能被称作笑意的神采。她熟练地用膝盖抵住柜台,把双肩包拧至胸前架在腿上,这才埋头翻找了起来。

      乍一看过去,这应当是个非常惹眼的姑娘。她的头发补偿,全部服帖地盘在脑后;脸很小巧,又嵌了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嘴唇形状十分圆润顺滑,只是隐约笼了层橘络似的枯皮;兴许是长期伏案的原因,她的脖子上依稀可见两条浅薄的皱痕。总而言之,这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只是在如何好好打理自己这方面显然没有做足功课。然而即便她身上有那么些微妙的瑕疵,只要她随便找个地方一站,然后露出点儿什么表情,接下来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也很难让正看着她的人再挪开目光了。

      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埃利诺的一生并不算跌宕起伏。

      她出生于伦敦德里,呱呱坠地时刚好赶上新教与天主教握手言和的那几年。她的继父是当第一所高中的宗教课老师,母亲则是个中国女人。父母职业都算体面,至少怎么也不至让她有朝一日沦落到得亲自为温饱和学业操劳的地步,再加上她长得不赖,待人又真诚大方,叫人很难刻意从她身上挑出些值得讨厌的毛病。高中毕业后,她顺利拿到了哥伦比亚法学院的offer,又按照规划顺利念完了J.D。然而一个人要是能够一直顺风顺水,那么命运对其他人来说便有些太过不公。于是因为某次不痛不痒的小事故,埃利诺不幸错过了毕业后的第一次律师资格考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次年二月的那场。可比起拿到这份混营生的通行证,在纽约谋到一份暂时能够糊口的工作才更是当务之急。

      于是恰巧不巧的,在埃利诺来到地狱厨房的第二天,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便对她敞开了怀抱。

      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成立的时间不长。正如它那一目了然的名号所指明的那般,这家律所共有两位好合伙人,其中一位是富兰克林·P·尼尔森,另一位则是马修·迈克尔·默多克。

      尽管事务所业务不算繁忙,但要仅凭二己之力打理完所有事项也绝不容易,何况马特在处理一些琐事时偶尔还得比正常人多费些功夫。弗吉几次想与好友商量招募助理的事,却总能被些烦心事耽搁过去。律师助理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常青藤的毕业生们往往挤破脑袋想要进那些名声在外的大律所或是大公司的法务部,而弗吉又无论如何不乐意让非法本学生来淌自家律所这趟水。

      于是,一方面为了能尽快在纽约过上自食其力的日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让那位总在为女儿的前途忧心忡忡、三天两头便要打电话来进行一次东亚家长式嘘寒问暖的母亲安下心来,埃利诺抱着并不打算长久干下去的念头签了合同,成为了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的第三名正式成员。

      埃利诺结完了帐,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怀里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文件再往胳膊肘深处拐些时,一通电话让她直接放弃了挣扎。

      “嗨,弗吉,早啊,”埃利诺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从口袋里勾出手机,用脑袋和肩膀将它勉强夹住,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文件全部胡乱地重新揽进怀里,“我刚买完咖啡,现在在去事务所的路上,有什么需要我——”

      “新案子,内尔,我们得赶去皇后区,”电话那头传来弗吉·尼尔森含糊不清的解释声,埃利诺猜测他现在大概率正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狼狈地抓着早餐,“告诉我你的位置,我们马上来接你。”

      几分钟后,一辆汽车精准地刹在埃利诺跟前。接着,后车窗被缓缓摇下,马特·默多克那张架着墨镜的侧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对于这位默多克先生,埃利诺的好奇向来是大过本该对上司抱有的敬畏或是其他一切情感的。出于礼貌,她从未问过马特眼盲的原因,反倒是弗吉在一次工作闲暇时主动提及了那场造成马特失明的事故。后者在年幼时为了救一命老人而遭遇了车祸,车上的化学药剂刚好溅进了他的双眼,尽管保住了性命,却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但好在他既没有因为不健全而一蹶不振,也没在之后同一些刚有了些成就便刚愎自用的残疾人那般自以为是,反倒是长成了一个风趣、幽默且正义感十足的家伙——尽管有些自恋。大多数时候和马特相处是件十分愉快的事,但偶尔——只是很偶尔,他说起话来也像块带锯口的冰,而弗吉显然是能够保留最长追诉期的那位受害者。

      “早,马特,”埃利诺拉开车门,“介意我坐你旁边吗?”

      “那得看你愿意开什么价了。”

      “我想,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说不定能够值得上这个宝贵的座位?”埃利诺小心翼翼地用马特那杯咖啡去碰他的手背,以便他既能够迅速反应到咖啡就在自己手边,也不会因为突然被烫到而干出在弗吉刚刚送去清洗过的车里失手打翻咖啡这种倒霉事儿。

      “喔,当然,威尔森小姐,”马特接过咖啡,对自己身旁的空位比划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就凭这杯咖啡,你值得一张从曼哈顿到皇后区的往返票了。”

      *

      “他总说...没人会相信我们的话。”

      说完这句,布朗女士再次陷入了沉默。尽管期间瑞恩·布朗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可她却像只木偶般毫无生气地杵在原地,只是偶尔转动几下眼珠,做出一副正在组织语言的模样,以表示自己没有要怠慢客人的意思。或许是长时间遭遇丈夫虐待的缘故,布朗夫人的语气十分畏缩,连勉强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也显得十分吃力。瑞恩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向几人小声说了句抱歉,又把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才继续陈述了起来。

      “他说他是个好警察,所有人都会站在他那边。我报过警,但没人相信他打了我,到最后我无处可去,还是只能回到家里来。他说我大可以继续反抗他,反正最后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却还在下意识地把那个空荡荡的纸杯往嘴唇边贴。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作出怎样荒谬的举动时,她又说了句抱歉。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对所有事——无论是否是她的过错,都条件反射地道歉,也许只有这么做,她的丈夫才愿意怜悯她,对她下手轻些。

      “那天我的一个同事去医院做孕检,我帮她顶了班,因此回家晚了两个小时。他勃然大怒,扯着我的头发把我狠狠往墙上砸,”布朗夫人折起纸杯,又用指甲去抠边缘一圈凸起的地方,“他喊我...婊|子、贱|种、母|狗...妓|女...然后用脚狠狠踹我肚子。他说...至少他得保证我不会也怀上哪个男人的种。”

      “我听到他在打我妈,她哭得很厉害,”瑞恩打断了布朗女士的话。这个前不久刚刚犯下弑父罪行的男孩脸上没有丝毫恐慌亦或悔恨,反倒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会过去的。会结束的...就和以前每次一样,”他别过脑袋,“但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袖手旁观——我是这世上唯一能够保护她的人。”

      布朗女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用瘦削的手指去抓自己的脸,嘴里反复说着道歉的话,但那些支离破碎的短句也很快因为啜泣而变得模糊不清。瑞恩的下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眶通红,但他还是抑住了自己跌情绪,没有在几临崩溃的母亲面前哭出来。

      “我拿了他的配枪。他回到家时就会把枪放在鞋柜上。我知道怎么打开那把枪的保险。等我清醒过来时,他再也不能对我妈做什么了。我妈看着我,她被吓坏了。枪在我手里,枪口烫得惊人。我爸倒在地上。我曾经觉得我永远也无法反抗他,打败他,可他就倒在我面前,在地上像条虫子一样挣扎...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地,我就做到了。”

      瑞恩的脑子并没有因为他的陈述而空闲下来。他打量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三人:最左边的姑娘一直在奋笔疾书地记录着他和母亲的话,并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上他几眼。她很好看,瑞恩想,她比圣经里所有的萨基——再加上约瑟——虽然这些家伙他一个也没见过,但她肯定比她们加起来还要好看,如果这是学校舞会的休息室,那么每个男孩都会想上她那儿去领个号。但瑞恩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想不该想的东西,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坐在最右边的男人。那人穿着西装,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他时不时会掏出手帕来擦拭脑门儿上的汗,衬衫也因此洇湿了一大块儿。在他们踏进家门前瑞恩就知道这个男人叫作弗吉。大多数人一定会对雇佣一个叫“弗吉”的律师有所顾虑,但他没得选。最后他望向那个坐在正中间、鼻梁上架着墨镜的男人。

      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得在监狱里过后半辈子的打算。他不曾为自己那晚的所作所为后悔过一星半点,甚至可以这么说,在他对父亲开了那枪后,一切都变得更好了。

      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他可能没机会补偿他妈了。他爱她。他本该更早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挡在她的面前。但十几年来的每个夜晚,每当她尖叫着、哭喊着,大声祈求她的丈夫放过她时,他只会躲在房间里反锁房门,祈祷父亲的怒火不会波及到自己。

      他才是这世上最该遭受惩罚的人。他是他爸的帮凶。

      瑞恩对这两名公派律师原本就没抱有多少希望,而这一想法在见到他们本人后也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他不蠢。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收获两名来自地狱厨房的厨师,不仅籍籍无名,其中一个还是瞎子。他不歧视残疾人,但他十分怀疑一个没有视觉的家伙能否胜任律师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如果他真的足够优秀,那么他早该因为身上那惹人瞩目的特性而名声大噪了,可在此之前瑞恩从未听说过马特·默多克的大名——除非他是个新手,要么就是个三流货色,而无论以上哪种可能都对自己不利到了极点。

      瑞恩隐约怀疑父亲生前那些朋友们在这场官司里掺了几腿,而这一猜想在第一名律师匆匆甩手不干后更是得到了证实。

      “告诉我你们会救他...律师先生们,请向我保证,你们不会让他坐牢。”

      马特能够听见布朗夫人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粗重的呼吸声。这个受尽了苦难和折磨的女人好不容易逃离了长久以来支配着她的暴徒,可如今唯一能够获得幸福的寄托对象也要离她而去了。现在她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他们身上,这份委托足够沉重,同时也胜率渺茫,但他不应该使一位可怜的母亲再经历一次绝望了。

      “当然,我向你保证,布朗夫人:你的儿子会以完全清白的身份,在这张沙发上和你共度今年的圣诞节。”

      *

      “你就这么答应她了?这么痛快?你知道媒体是怎么描述瑞恩的吗?”

      在启动了车子的发动机,并且打开了车内空调后,弗吉终于能够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全部不满一股脑倾倒出来。在听瑞恩和布朗夫人讲述案发当晚的经过时,他便已经隐约有些不安。瑞恩确实对他的父亲开了枪,无论是D.A.还是他本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尽管那晚他爸正在殴打他妈,可那并不能证实当时她正处于紧急威胁中。如果说这些已经足够恼人的话,这种无力感在他刚刚搜索完瑞恩·布朗名字的那一刻更是上升到了巅峰。

      “媒体只会捕风捉影,百分之九十的报道都是无稽之谈。”马特不以为然。

      “但百分之九十的法官都吃这套,你听听这些形容词:‘不学无术’、‘警察杀手’、‘反社会’、‘弑父’...不管怎样,情况对我们太不利了,”弗吉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砖碎片,“要不我们给他做行为能力下降辩护?就说他那晚磕了药——”

      “冷静点,弗吉,这可不像你,反社会杀手加上瘾君子,瑞恩往后的人生基本就得完蛋,”马特迅速否决了这个方案,“内尔,说说你的看法。”

      埃利诺正仰头狂吨着已经凉透了的咖啡。马特突如其来的点名令她大脑一僵,下一秒便噗的一声将咖啡喷了一地。

      这场意外来势突然。弗吉迅速抬起一只脚以避免咖啡洒在他的裤脚或者皮鞋上,而埃利诺则被呛得前仰后翻,随便就近找了个能撑住身子的地方就开始剧烈咳嗽。中途她还抽空观察了一下弗吉这个如同辟邪火烈鸟般既扭曲又挺拔的姿势,在脑中由衷感叹的两句,然后扶着墙继续干呕了起来。

      “我吗?”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埃利诺一面质疑着自己刚刚是否听错了话,一面拼命挥舞着胳膊对弗吉比划出一个“NO”的手势,后者则回了她一个充满鼓励意味的“JUST DO IT”,举手投足间都是股势要将拱火进行到底的劲头,“这可不在合同上约定的工作范围内。”

      “你在担心自己犯错吗?”

      完全不是,默多克先生。埃利诺欲言又止。

      “说说看吧,内尔,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从陪审团下手,”被赶鸭子上架的埃利诺不得不硬着头皮陈述起来,“我们要对抗的不止是谋杀指控,还包括整个警方。既然他们能够利用政治手段和媒体激起公众的愤怒,把瑞恩变成一个仇恨父亲的反社会分子,那你们就该相应地放弃在别的地方下太多功夫,把精力转移到研究陪审团的情绪上来。”

      “是我们,内尔,”马特纠正她,“你刚刚说陪审团的情绪?”

      “是。你——我们得想办法在挑选陪审员时尽可能让偏见最小化,这或许是取胜的唯一途径。”

      “好消息,弗吉,我们招到了全纽约最棒的律师助理,”马特兑付及张开双手,做出假意要拥抱他的姿势,又在弗吉的表情彻底扭曲之前把胳膊缩了回去,“我们该庆祝一下,毕竟现在全曼哈顿最有才华的三位法律人现在全部都聚集在尼尔森-默多克律所事务所了。”

      “...”埃利诺瞟向弗吉。

      “...”弗吉先是指了指自己,再然后指了指马特,接着把胳膊怼在一起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叉。

      于是埃利诺也很给面子地摆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尽管她感觉自己他妈的什么也没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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