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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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香销翠叶残，
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
不堪看。
歌女清丽哀怨的歌声缠着香雾细细地飘出小窗。窗外寒枝，几只翠鸟漫不经心地啼着。谁也没注意那如画般可人的歌声中还有几弦低婉的琴音，疏疏落落地荡漾开来。
与那歌声相比，琴声低沉有骨，显出几分冷淡。然而勾勾挑挑，看似平白疏寥的弦音竟仿佛蕴含着难以捉摸的意味。一面直抒胸臆，一面雾里看花。
歌女唱得正动情，间歇间忽然发现琴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不见。她有些不悦，扭头对琴师说：“怎么不弹了？”
那琴师双手侧搭在琴上，手指顺着琴弦来回摩挲，见美人不悦，倒也一片安然：“只是觉得这歌不应景。秋红要唱得话，不如换一首欢快些的。”
秋红瞪着他，顿了下才说：“欢快些的？哼，那不又被珑月那小妮子得逞了！这狐媚子不就是靠着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才踩在我们头上。你就给我好好弹，我就不信一样的琴师，她还赢得过我！”
琴师但笑不语，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原来的眼神。
“怎么，你还真当自己是她的御用琴师了？”
秋红正要发作，忽然有人叩门道：“秋红姑娘，李府的车到了。”
秋红不耐烦地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转身又对琴师说：“你回去吧。后儿个要出了问题，不要以为有珑月罩着我就奈何你不得！”
琴师起身微微颔首，抱着琴推门走了出去。
秋红的拭红轩并不是独门独院的处所，实际上它只是二楼一处较大的套间。沿着回廊在二楼转上一圈，这样大的套间就有四处。辰时左右，客人们都回到白天了，姑娘们大都还在停留在夜晚，一楼大厅里只有几个龟奴收拾着昨夜留下的荒唐发出琐屑的声响，二楼走廊上更是无人，一时间，从门口、窗棂涌进来的阳光竟显得几分寂寥，拥着细尘兀自翻腾转悠着。琴师低着眉眼径自向转角的楼梯走去，身外那正缓缓流动的一切本就与他无干。
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有人在楼梯边等他。
他认得那人。
“爷要见你。”眼光冷淡一扫，那人不再说话，转身下楼，似乎知道琴师必会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一间厢房外，那人在门上轻叩几声。琴师听见屋里喊了一声“进来”，声音严谨而慵懒，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看见引路的人侧身在一旁站住不动，他便直接一手抱琴，一手推开了门。
看得出门里的人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坐在厅正中的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茶杯，目光透出几分随意。然而，无论是那人身上讲究、整洁得过头的衣饰，还是像刀锋一般立在那人身后、有着鹰隼眼光的青年，都足够让这份随意显得不真实。
“见过靖王殿下。”琴师身子略倾身子算是见了礼，座中被称为靖王的人倒不在意。琴师笑道：“不知殿下可否让我放下琴？一直抱着有点累。”
靖王道：“不归，给三公子抱琴。”带琴师过来的男子接过琴退在一边，只是那目光让琴师心里有些发寒。靖王一点旁边座位：“坐下说话。”待琴师坐了，又说：“今天本王的来意，三公子想必已料得一二了吧。”
琴师不急不徐地道：“世人料得到‘二’，却偏偏料不到‘一’，我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靖王笑着将杯子顿在椅子扶手上：“三公子连‘无’都料得，何况一二？”
琴师和他对视片刻，双手一摊道：“如果王爷问我如何得讯的，想必王爷也知道这青楼楚馆本就是口杂之地；如果王爷问事如何生起的，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覃镜允在流亭生事，你会袖手旁观？”靖王移开视线，“别告诉本王你费尽心机让苏榆放走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到本王手里送死。”
琴师心中暗叹，苦笑道：“王爷也知那只是‘生事’而已，成不了气候，若我真有心相助，断不会让他们成今天之势。何况大燕的气数是我亲手斩尽的，我只想他们能好好活去，又怎会由着他们做黄粱美梦？”
靖王冷笑两声，从身后青年手中接过一面铁牌甩在琴师面前道：“这是从覃镜允的人身上搜到的，别说连这你都不认识了。”
琴师低头看去，身子立时僵在座上，好半时才道：“我和无阁早就断了联系，王爷是最清楚的。”
“这么说——是无阁的人擅自行动了?”
琴师往后一靠，泄气般笑道：“以我现在的立场，和无阁决裂是迟早的事，如果王爷想把我当作牵制无阁的棋子，恐怕已经过了最后期限了。”
“已经过期了吗？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靖王指尖缓慢地转着茶杯，看向杯子的眼神杀意外露。他身后的青年仿佛受到了杀气的感召，琴师可以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就像几欲扑出的猎豹一样。
琴师却愈发镇定了。“那王爷认为我还有什么用呢？”
静。
片晌后，靖王放下茶杯，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三年了，不知三公子有没有兴趣去见见昔日的主子？”
凤菁，史上常有花都之称的繁华之地，自三百年前大燕国都在此落户，便迎来了其鼎盛的时代。到燕璟帝时，这座千年老城终于超过陈国的哲庆，成为七洲大陆规模最大的城市。然而烽火一起，陈国兵临城下。那一日城门洞开，铁蹄踏入，群情仓皇，红红黄黄的花散了一地，糅着雨水中深深浅浅的绿，那种狼狈的美像华丽的地毯，铺陈在君家叔侄眼前。
新帝君苏榆，似乎被那一城花落的美景彻底震撼了，即位不到一年，便把许多稳定政局的事务推后，下令重塑花都百花争艳之景。然而在许多落魄文人眼中，再多的花团锦簇，也不过是沦陷一日百般的凄绝寂寥。花虽美，一想起不堪回首的那日和不堪回首的燕朝末年，顿时兴趣索然。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这般风雅的。陈国和平入京，凤菁人担惊受怕了不久，便发现征服者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相反，还把让人深恶痛绝的大燕宰相一家绑到街心当众斩首，一时间额手称庆。君家这边，是忙着收拢人心；但对于大多数百姓，特别是那些在新主子那里钻到了好处的富人们，只是继续他们各自的生活而已。百姓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富人们继续他们的醉生梦死。
要说醉生梦死的场所，云梦楼在整个凤菁城中可算出类拔萃。作为扬名七洲的青楼，无论是装潢、器具、饮食、玩乐项目还是里面接客的姑娘，云梦楼敢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改朝换代以来，云梦楼的名气又翻了一番，然而这靠的确不是装潢的品位，也不是娇滴滴的花魁，而是一个琴师。
若说这琴师，年轻儒雅，琴技一流，确实有几分不凡，但引得各色客人然前来一观的真正奥妙却在他那个注定被钉在史册上的名字——
谢三。
谢三是那个被斩首的宰相谢度的三子。谢家一夜之间死了3780口，唯独剩下一人，便是谢三。原因尽人皆知，因为就是他在那天迫着守城士兵开了花都的城门。
但君家人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让他们兵不血刃入主凤菁的大功臣，直接把他扔进青楼让他去教那些小姐们唱唱什么叫“玉树□□花”。小姐们喜不喜欢唱不知道，从兵戈休止间又活分过来的人们倒真有不少喜欢这个调调，于是大批大批地涌进云梦楼，只想看看昔日宰相公子、献城之人抚琴的风姿，于是，连早就知道自己今后不得安宁的谢三也无奈了。
新帝没那么阴险，出这主意的正是皇帝的小叔叔，靖王君苏谈。
而此时的谢三，无力也无心去腹诽靖王了。三年以来，他再次有了心烦的感觉。
谢三翻弄着靖王扔给他的那块铁牌，铁牌上雕琢着荆棘花的花纹，一面中间刻一“无”字，另一面刻着四排小字：
无影无形，无恨无怨，无盛无衰，但有此心。
这分明是无阁暗杀堂的堂主令。
无阁总阁下属五堂，每堂都有两枚表明堂主身份的堂主令。每块令牌都是他亲手设计，亲自督人打造，绝无认错可能。难道无阁，或是暗杀堂，真的和镜允联手了？若是暗杀堂出手，为何会被靖王抓住破绽？不是他看轻靖王，暗杀堂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当初他对这柄过于锋利的刀子，警惕总是大于依仗。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曾经的心血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谢三将令牌扔进包袱，一头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敲门。他爬起来收拾了一下，开门却见一黄衣女子雪腮带笑，聘聘婷婷立在眼前。
“珑月?”谢三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有事么？”
珑月向屋内幽幽看了一眼，道：“我有些话要与公子说……”
谢三只好将她让进屋内。
珑月坐在桌前：“听说公子要离开？”
谢三拍拍桌上的包袱：“我想离开恐怕有人不许哪，只是出去一趟而已。”
两人沉默片刻，珑月道：“那后天的云梦宴……”
“恐怕要姑娘失望了。”
“失望的怕是那些千里迢迢赶来一睹公子风采的人吧。”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其中的意味截然不同。
“公子此行是往西去？”
“西边啊。”
珑月眼睛一亮，道：“不知路不路过芜洲？”
“怎么，姑娘在芜洲有认识的人么？”谢三嘿嘿一笑，“莫不是姑娘的情郎……”
“哎呀，又胡说八道！”珑月噘着嘴在他肩上打了一下，谢三笑着连连告饶。
珑月叹口气道：“我有个弟弟在芜洲当差，四年前断了音讯，也不知他过得如何，是否逃过了战乱。如果公子路过芜洲的话，还请帮忙打听一下，珑月这里谢过公子了。”说完起身一揖。
“姑娘请托，敢不从命？只是……既然是姑娘的娘家人，为何……”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想帮我恐怕也力不从心，何况我在这里锦衣玉食，过得怕比他还好。”
烛火爆了个灯花，谢三回神道：“令弟如何称呼？”
珑月一笑，双眸光华流转：“徐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