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路21号》kappa

5、见面

　　闹钟响，习惯性地伸手按掉，掀开被子下床，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停顿。这是林堃洋的习惯。
　　林堃洋有很多缺点，但赖床从来不是其中之一。忽然间的地点转换让他动作顿了顿，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已经折腾回L镇了啊。
　　昨天晚上林堃洋没怎么收拾东西，自己的房间干净地令人发指，扫地吸尘擦桌子一概都不需要。把床铺好，洗了个澡就又睡过去了，连隔壁的人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见。飞机上就一直在睡，昨天晚上又一夜无梦接茬睡了7个小时，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神清气爽。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是早上七点半，林堃洋推门出去，洗漱完毕之后伸着懒腰往厨房走，琢磨着给自己做点好吃的。看到饭桌，又愣住了。

　　纸条上写着两个字：“有粥”。

　　林堃洋：……

　　灶上上竟然立着一个砂锅。林堃洋好奇地打开锅盖，大米糯糯黏黏，金黄色的姜丝隐藏其中，白色的鱼块切地小巧，边上微微卷起露出浅浅的红色。林堃洋摸了摸砂锅，还热着。开火稍微热了三分钟，盛出，放在碗里，呼啦呼啦喝掉一大碗。
　　粥里没有加很多配料，是食材本身的香气凝聚，竟冲撞成一个完美的口感。
　　冲着家后院的窗户边刷锅边满足地打着饱嗝的林堃洋完全不记得自己本来想泡杯杯咖啡喝的这回事。然后模模糊糊的，总觉得哪儿不对。
　　哪儿不对？起床的时候七点半，一楼只有一个洗手间。厨房有粥。除了自己，没看见第二个人。
　　所以，自己那个室友郑唯，他又走了？不到七点半就出家门了？他要干什么啊，什么意思啊，这么不乐意见一下新室友啊。
　　林堃洋心里哪个地方悄悄地觉得不乐意了。
　　回房间开始收拾房间的时候，林堃洋的心情又振奋了起来。没办法，林堃洋很擅长任何和分类整理有关的事情。小学的时候抱着字典，用带着爱意的眼神看着“井井有条”这个成语，甚至想在这个词语旁边放上自己房间的照片。林堃洋效率高，不到两个小时，该洗的东西已经洗好，衣柜里分门别类摆好了内衣、衬衫、T-shirt、外套和裤子。该去图书馆还的书已经放在桌子上，打开电脑去校网上看了看自己的图书归还记录，赫然发现有一本书今天要是不还就要过期了。扒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太阳晃得理直气壮。林堃洋把房门带上，书包斜跨在身后，一荡一荡地往学校走去。

　　*****

　　郑唯回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推开门，家里空荡荡的。他犹豫地站在林堃洋门口叫了他一声，没有人回应。早上六点，他被斯博士的短信吵醒，说是有个留学生到了西斯罗，怎么也联系不上本来要去接他的学长，打电话给斯博士求助，斯博士想了想，又看了看排班表，只好把这个临时的活儿交给了郑唯。
　　郑唯一开始没有同意：“还能找别人吗？老板，我没车，而且也好久没开了。”斯博士吃准郑唯从不拒绝自己：“我的车给你开！SUV！稳！快！虎虎生风！小唯我今天走不开呀。”其实斯博士心说主要是哪怕我走得开我也不想去伦敦接人你快点给我过来！
　　郑唯在床上躺平，然后慢慢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四十分钟之后，他从斯博士手里接过了车钥匙。接到人之后，和她一起回了L镇，帮着那个小女生安顿下来之后就马不停蹄接着又去收拾一套房子。回斯博士办公室交钥匙的时候累得连话都懒得讲了。斯博士心里感激，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混了，包了个大红包给郑唯。郑唯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就走了，倒是让身后的斯博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郑唯在斯博士手下做了这么久，可斯博士从不敢说自己了解郑唯。他知道的郑唯是郑唯表面给人看的那副样子：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永远的黑灰白，话不多，交给他的工作都会准时完成，礼数也都在。“保洁员”没事凑在办公室，常常会聊自己的“客户”，谁明明是个大美女房间却脏得一塌糊涂啦谁家蟑螂遍地啦内谁的床头经常还摆着情趣玩具啦，如此种种交流，郑唯也从来不参与。他到办公室就是为了交工作量和钥匙，见到其他的“保洁员”就淡淡地打个招呼。看上去和谁都不想走得特别近。斯博士总觉得，你往前凑近一点，郑唯就悄悄往后退一步。

　　郑唯在确认家里没人之后，打开厨房的灯，拉开冰箱，心不在焉，想随便给自己做点什么。冰箱里空空荡荡，他才记起本来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去town center买点东西的，今天早上斯博士临时闹的这一出，什么都没赶上。
　　算了。
　　看了眼挂着的钢丝球，有一条支棱着，郑唯想把它戳回去，拧了半天那一条小破钢丝依然扑棱扑楞往外横着，郑唯忽然就急了，也不拿剪刀干脆把那截子不听话的玩意剪断，硬是用手拉扯。可是哪里拉得断钢丝？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这一块小钢丝球就是他的仇人，今天非要争出个输赢。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钢丝已经把食指压出深深一条血痕，然后鲜血静悄悄开始往外涌，没商没量的。
　　郑唯呆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指头，没想着止血，只觉得血流出来的样子很可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血看起来就像稀释了的番茄汁，像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回忆开始不受控擅自闪回，满地的鲜血，他动不了，只能看到血迅速铺了一路，猩红色的，像假的。

　　忽然，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握得特别紧，那只手带着他受伤的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另一只手从他身体右边拢过来，把水龙口打开。那个人没有说话，就那么握着他的手，一秒，两秒，三秒，心跳了一下，两下，三下。数到10的时候，那个人的手从自己手上抽开，背后的怀抱忽然空了。郑唯愣愣地伸着左手，水流依然哗啦哗啦流着，一秒，两秒，三秒，水声停了。那个人拿厨房纸巾给他擦干手，用力按着伤口。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站着，对面那个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郑唯的视线在那个人脸上徘徊，那个人像是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还好，伤口不深。”
　　郑唯倏地一下收回手，握紧拳头，歪着头看对面那个人。
　　林堃洋没料到他的反应，再想伸手却捉了个空，只好微微仰起头看着郑唯，目光带着疑惑落在对面那个人脸上，看他很周正的轮廓，看他规规矩矩落在额上的浓眉和因为太多情绪混杂起来而紧紧抿着的唇，视线最后落在那人的眼睛上，亮得让人心惊。
　　只是那光芒一闪而过，很快被主人收敛起来。林堃洋再仔细看，那一对眼睛竟然换了一种神采。往后退了一步，手撑着水池边上，郑唯慢慢地挤出一个笑脸：“不小心把手划了，没事，我自己处理。”
　　说完，郑唯慢慢踱回房间，看到放到地上的几个袋子，稍微停顿了一下，也终究没有停下脚步。
　　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