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路21号》kappa

16、菠萝炒饭

　　周五林堃洋没课，难得在床上赖了好一阵子才爬起来，脚腕还肿着，稍微吃力就疼。身上也四处都是钝痛，慢慢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真的很感激这些疼痛。

　　他不想那么快忘记昨天发生了什么。

　　林堃洋从小就不怕犯错，试卷发回来的时候看到错题眼睛都亮了。见到错，找到原因，永不再犯。对林堃洋来说，没有比这更能令他血脉偾张的事情了。

　　一点点挪下了地，打开窗帘，林堃洋已经在心里列出了好几条新的人生信条。

　　1，看到天气不好，一定要准备雨具。
　　2，手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不低于百分之四十的电量再出门。
　　3，骑车的时候要专心。
　　4，……

　　边在脑子里迅速列着四五六七八，边伸出右手把窗帘拉开。林堃洋看着窗外，右手紧紧地攥着窗帘，很久都没有放开。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太阳毫不露怯，大咧咧悬在天空，碧蓝的空中连一丝云都看不见。远处联排的树笔直地立着，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合力向一个方向延伸出好大一片翠绿。

　　自家的院子还是只有被打理得很平整的草坪，和隔壁比起来逊色不少。
　　不知道是哪个室友看今天天气好，把衣服搭在后院的晾衣绳上晒了。白衬衣，牛仔裤，灰色的t-shirt。
　　衣服下面，院子的正中央，是他的自行车，被洗得干干净净，小心地摆放着。

　　林堃洋走出房间，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案板上手里的动作停下来，抬起头望着他。林堃洋一向自豪的大脑突然宕了机。该认真说句“谢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发出声音。拖得越久，就越是说不出口，脸都要烧起来了。郑唯等了一会，索性在水池洗干净手，用擦手巾把手擦干，朝林堃洋走过来。走到林堃洋跟前，郑唯蹲下来，小心地把他的睡裤往上挽了两折，手轻轻握住他的脚踝。郑唯的手很凉，林堃洋却觉得被他摸着的皮肤火烧火燎的。

　　郑唯抬起头，捉住林堃洋的视线，问他：“疼得厉害吗？”
　　林堃洋赶紧闭起眼睛摇摇头，一秒钟之后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你闭眼是要干嘛？？？
　　郑唯笑了一声，把他的裤子放下来，站起来说：“睁眼。”
　　林堃洋闻言睁开了眼，一秒钟之后又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我靠，别人叫你睁眼你就睁眼，你是宠物啊？？？

　　越想越气，林堃洋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计划好了的，稳定的，优雅的。怎么一遇上这个人，就总是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心思和行为，像个幼稚的被老师抓了个现行的淘气包。

　　郑唯问：“你……饿了吗？”
　　林堃洋当然饿，都快饿死了。昨天晚上，崇林和宋冉神神秘秘商量了半天，硬是给他现熬了一锅白粥逼他喝下去。林堃洋欲哭无泪，我是摔了个跟头扭了脚加上淋雨三小时又不是胃穿孔，为什么要喝白粥啊？那时候林堃洋已经累到只想赶紧扑在床上睡觉，啊你们说白粥就白粥吧。

　　郑唯见林堃洋又不说话，换上了有点犹豫的试探语气：“我做的粥……你没喝。我给你做点别的吧？”林堃洋忽然想到了昨天早上砂锅里的鱼片粥和前天晚上发火时候的自己。这些事情已经离自己好远好远了，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发火？为什么没有喝粥来着？理由统统变成了浆糊，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白色。脑海里自己的愤怒无奈和委屈，慢慢褪了色，全都换成了一张脸。

　　昨天晚上，郑唯淋着雨冲他跑过来之后，俯到他身前时焦急的脸。

　　“我，我想吃LUCKY的菠萝炒饭。”林堃洋对郑唯说。

　　郑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可以是可以，不过那家店做菜比较慢，可能要等很久，没事儿吧？”

　　林堃洋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浴室。昨天晚上回来只是简单擦了擦身，今天早上再不洗澡他就要爆炸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郑唯已经走了。

　　去年，林堃洋和康露、崇林每个月都要去LUCKY吃一顿。LUCKY是镇上的中餐馆，面向的顾客群不是留学生，而是镇上更有消费能力的本地人。菜品大多很经典，也有不少和东南亚菜系融合起来的尝试。林堃洋在LUCKY的首选永远都是菠萝炒饭。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家店做出来的米饭和其他中餐馆都不一样，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奶香。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问了waiter这道菜的配料，得到的是一个大大的迷人笑容和“无可奉告”。

　　慢吞吞走回房间，林堃洋小心地活动着胳膊。皱着眉看了看床单，还是决定换一套新的。等他气喘吁吁把旧床单撤下来放进洗衣机，走回房间把新床单换上，再把床单从洗衣机里捞出来放进烘干机，已经饿得眼前全是小星星了。一屁股坐在崭新的床单上，林堃洋气得牙痒痒。

　　等郑唯两手拎着打包盒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着脸在厨房泄愤似的咬着面包的林堃洋。郑唯也不说话，把摞着放的四五个打包盒解开。林堃洋看着他的手灵活地动着，转眼间香喷喷的菜就都推到了眼前。

　　“我已经尽快了。吃吧。”郑唯走到厨房洗手池跟前，凉水接在掌心，然后弯腰拍在脸上。走到洗手间稍微擦了擦，然后拉开椅子坐到林堃洋旁边。林堃洋嘴里塞满了菠萝炒饭，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心里美得开花，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埋怨：“怎么去了那么久。”
　　郑唯认真地看着他：“好吃吗？”林堃洋都吃成松鼠了，也懒得再装，眼睛弯弯笑开了：“最好吃了！”
　　郑唯沉默地看他吃了一会，突然开了口：“图书馆……你坐我后面。”
　　林堃洋的意识和血液都在胃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

　　“你坐我后面，所以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我没有跟你打招呼，是因为……我以为你看到了我，但不想跟我打招呼。”
　　“对不起。”

　　林堃洋突然觉得噎住了，像是侦探小说看到了大结局，而且是被作者骗得团团转的叙述性诡计。原来如此，自己明明像偷窥狂一样看别人看了半天，自己自顾自演了半天脑内小剧场，自己没有和别人搭话，还要在心里盼着别人先主动看着自己。这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有病？

　　心里不是滋味。误会虽然解开了，但林堃洋对自己的心情感到陌生又迷惑。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这种全然不在掌握之下乱七八糟的慌乱，他总觉得再努力想想，就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可又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得出来的结论自己可能并不想要。闷闷不乐地戳着餐盒里的米饭，脸都垮了下来，小声嗫嚅着：“对不起。”

　　等了半天，郑唯也没说话。刚抬起眼，就看到一只伸过来的手，呼啦一下狠狠摸了自己的脑袋。

　　林堃洋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

　　郑唯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我早上去校医那预约了。你下午没课吧？吃完饭去检查。”
　　林堃洋这次是真的吃惊：“可是宋冉已经说我没事了啊！”
　　郑唯叹气：“宋冉学的是心理学，她不是外科医生。”
　　林堃洋眼珠转了转，拖长了语调，心里却雀跃：“哦……那等下你陪我过去？”
　　郑唯：“我下午有课，我已经和崇林说了，他等下回来就陪你去。”
　　“哦。”
　　才没有觉得失望呢。
　　郑唯继续：“今天晚上本来是我做饭的，不过要补上昨天的班，晚上你们要是愿意，就热热这些菜将就一天吧。”
　　“哦……”

　　林堃洋彻底失去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