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路21号》kappa

15、自行车

　　郑唯坐在驾驶座上，打开雨刷，看着它从左到右，节奏单一，碰撞出无趣的声响。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直到关节发白。

　　没有时间了，别浪费。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他给崇林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先往林堃洋学院的方向开，以教学楼为圆心找人。崇林需要在家里联络能联系到的任何人，看是谁最后一个见到林堃洋，有新消息就第一时间联系自己。

　　暴雨里，车开得极慢。郑唯本来想也许一路上能顺便观察一下窗外，可是能见度太低，硕大的雨滴有了狂风的加持仿佛变成了绝妙的武器。

　　郑唯目不转睛看着前方。这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出一场车祸。

　　把车子开到林堃洋学院的大楼，打着双闪，下车。郑唯举着从办公室拿的防水手电筒，沿着路一边照着两侧的路，一边喊着林堃洋的名字。郑唯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并不大，可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扯着嗓子嘶吼：

　　“林堃洋！林堃洋你听得到到吗！！！”
　　“林堃洋！”
　　“堃洋！！！”

　　郑唯来来回回走了二十多分钟，周围除了风声和雨声，什么回应都没有。湿漉漉坐回驾驶座，正好看到崇林的电话。

　　“实验室？知道了。”

　　把车停在实验室门口的时候，雨好像小了。再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郑唯心里镇定了一些。

　　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实验室的楼也陷在黑暗里。这条路没有路灯，又有几个比较急的坡，郑唯看准这些地方，一个一个找过去。夜晚像是被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毛巾擦过身体，每一个缺口都在散发水汽。天地的界限好像已经没有了，目之所及视线投射到的最远处，是一团混沌的黑雾。

　　“林堃洋！”
　　变成小雨之后，声音就像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没有人和这个声音作对了，它肆无忌惮，传到很远的地方。

　　“林——堃——洋！”

　　“我！”突然有了回应。“我在这里！”

　　郑唯猛地站定，循着声音望去，手里握紧手电筒。突然，路下方有一个地方竟然有微弱的灯光闪过来。一开始郑唯以为自己眼花了，抹了把脸，再使劲儿看，才发现真的有光。

　　怎么摔到这么深的地方去了！郑唯心里突然一抽，发疯一样往下跑。

　　实验室旁边的小路比较窄，两边是往下延伸的大片草地。其实坡度并不陡的，就是平时没人修剪，边儿上时不时有一丛丛杂草攒着劲儿，长得疯。

　　郑唯压低身子往下跑，到林堃洋身边的时候连滚带爬，身上全是泥。林堃洋握着车灯，正歪着头咧着嘴冲他笑。

　　“是你啊。”林堃洋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下有救了。”

　　郑唯看着林堃洋，说不出话。整个人都在打颤，像是不相信人真的被找到了，不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好半天嘴里才迸出一句话：“你伤哪儿了？”

　　“脚扭了。倒没什么大伤。”林堃洋指了指自己的脚。“使不上劲儿。”语气里有一丝懊恼。

　　郑唯这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转了个身，在林堃洋面前蹲下，沉声对他说：“上来。”

　　后面那个人慢慢趴了上来，两只手环在郑唯脖子前，右手还紧紧攥着自行车灯。郑唯低头看，林堃洋两只手上都是划伤，血和泥混在一起，脏兮兮的。

　　郑唯：“抱紧。”
　　林堃洋：“嗯……不敢松手了。”

　　郑唯小心一点点往上走，一步是一步，生怕脚滑了再伤到后面的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连人带车翻下去了……雨太大，就是伸手擦了下脸……当时觉得完了，慌得不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嘛……我休息了一会还爬上来到路边了一次呢，不过等了半天也没人，又怕再来辆车开过来再真的把我撞死。”林堃洋声音软软的，有一搭没一搭跟郑唯说话。呼出来的气就在郑唯脖子后边，痒痒麻麻的。郑唯也不回话。“然后我就又爬回去了……当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姿势特别好笑……车坏了骑不了……还好你给我买自行车的时候还买了便携车灯，好像开了灯就没那么可怕了。”

　　“哎！郑唯！你等一下！”背上的忽然喊起来。“我的车呢！我车怎么办！”
　　郑唯气得笑出了声，没搭理他。

　　好不容易走到了斯博士的车边儿上，郑唯累得想把背后那个人甩到地上。这人自从趴上来之后，就像耍赖似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脚还荡啊荡的添乱。

　　心里生着气，却小心翼翼把这个人放在后座，不小心碰到他右脚，林堃洋闷哼一声，眉头眼睛全皱了起来，郑唯的心好像也跟着皱巴巴地，舒展不开。

　　打了电话给崇林，告诉他林堃洋已经找到了，人没事儿，他们马上回家。

　　系好安全带，调好座位再从后视镜看林堃洋，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只是手里还握着那个亮着的自行车灯。

　　郑唯慢慢地开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点儿。

　　车稳稳地停在家门口，郑唯熄了火，下车，打开后座的门。

　　林堃洋还睡着，头发湿乎乎的，刘海黏在额头上。郑唯轻轻把手抚上他的脸，闭着眼睛的人脸上也湿漉漉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他的眉毛，眼睑，嘴唇，好像是要用笔画下他的五官似的。

　　“林堃洋，醒醒。”

　　林堃洋一睁眼，眼前就是郑唯的脸。两个人凑得很近，好像呼吸都蹭上了对方的。下一个瞬间，郑唯打横把他抱下了车。林堃洋吃惊，右手赶紧挽住郑唯的腰。两三步跨上台阶，林堃洋左手顺手打开了家门，家里三个等得就差要报警的人一拥而上，差点把他再掳到地上。郑唯不理他们，把林堃洋放到房间的床上，没看他一眼，转身又出去了。

　　三个眼泪汪汪蹲在地上的人再次一跃而起，林堃洋觉得他们和刚刚的暴风雨差不多一样恐怖。

　　“你伤哪儿啦！快脱了鞋和裤子我们看看！”崇林严厉地说。
　　林堃洋：……
　　“饿不饿？你肯定饿了，你要不要吃炒饭？喝粥？吃叉烧吗？我可以烤叉烧！”慈母般唠叨的宋冉依然不打算住口。
　　林堃洋：……
　　“你伤口能不能碰水啊！你是不是想去洗澡，我们扶你过去。”露出对林堃洋十分了解的表情是林雪归。
　　面对三人虎视眈眈的表情，林堃洋舔了舔嘴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那个……郑唯呢？”
　　大家面面相觑，郑唯人呢？

　　那天晚上直到睡着，林堃洋都没再见到郑唯。好不容易把两个女生支出去，崇林捏着他的胳膊腿检查了半天，这里敲敲那里按按，确认他没什么大碍，又仔细去看脚上的扭伤。崇林和林堃洋都喜欢打球，磕磕碰碰也不是第一次。house里也有从中超买的药油，小心地把脚朝不同方向转了转，看没有什么大碍，崇林这才彻底放心下来。身上的划伤大部分都不太严重，就是大腿上一大片淤青，问林堃洋才知道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被自己的自行车砸的。

　　“脚没什么大事，估计三五天的就能和之前一样走路了。”崇林声音里全是不可思议：“没想到你闹出这么大阵仗，居然啥事儿没有啊……”

　　林堃洋气得都要发烧了。“你试试？换你试试？？？这叫没事儿？？？你能在翻车之后机智地尽量保持平衡让自己摔得不那么狼狈？你能在暴风雨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还那么镇定？你能饿着肚子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看天上一个接一个摔闪电？你能忍着疼爬半个小时再爬回去？”
　　崇林嗤笑：“我骑车怎么可能摔下来？”

　　林堃洋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厕所走。伤虽然不严重，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却是大话。他在那个大雨滂沱的草地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虽然他不停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大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好像被大家都抛弃了一样的心情还是一点一点涌了上来。大自然带给人类的恐惧是很原始，你只能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安、委屈、疼痛和恐惧，林堃洋生生把这些心情都压了下来，最坏的情况就是在这里呆一个晚上，等到星期五有人上课，自己再想办法求救就是了。当听到有人叫着自己名字奔过来的那一刻，他简直不可置信，血液哗啦啦往脸上涌，那个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被人找到，被人从这场风暴里发现，被人确定地告诉自己，已经安全了。看到郑唯的脸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上他的眼睛时，自己喉咙都紧了，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林堃洋对自己发誓，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郑唯的眼睛里闪过了最亮的光芒，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