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哈皮酒

51、第 51 章

　　一路，火红灯笼如殷红点缀，铺洒在无尽长夜，点燃了入夜后的丞相府。
　　南许与戚娴挽着手共同走向她的寝屋，朱晔衣背着手在后面慢悠悠跟着，脚边灯笼绵延不绝，通向每一个院落屋宅。
　　正厅内，戚洪氏笑着捧杯盏喝了杯茶，道，“……真当是年少，说走就走的，倒是让我们做长辈的净担心。”
　　“可不是，世子爷瞧着俊朗，在军中磨砺这么多年，出落得干净利落，没想到倒是瞧上了咱们顺永侯的四丫头，真是料不到呐。不过，虽说这四丫头对他无心，可我瞧着，这四丫头眼神可就没离开过世子爷，甚是关切，指不定是害羞没说清呢，咱得多给点他们点时间，指不定能成一桩良缘呢。”文国公府夫人也含笑道，乐吟吟探过头来调侃道，她们几个夫人关系好，说这些个也没人会多想，正好现下紧张气氛被惹乱，不如讲些个玩笑的逗逗乐。
　　华平侯大夫人也道，“不过南许那四丫头真是咱们看着长到大的，这么快就出落得这么标致了，盘算盘算，这离出嫁也没几个年头了呢。”
　　顺永侯夫人只淡淡的笑，替南许开脱，“她还小着呢，倒是咱家的三丫头快到年纪了，正愁着要找个如意郎君呢，急得我头疼，你们要是见到了顺眼的也别忘了跟我说声、我去瞅瞅。”
　　“你府上的三丫头？”淮平侯夫人探过头来，拍拍自家官人的背，示意他往后靠别挡着她视线，撇过身来跟顺永侯夫人说话，“我记得那姑娘，长得也是个水灵的，还没定下婚嫁呢？”
　　华平侯夫人出主意道，“这几日各地官员携家带口进京，不乏各地权贵，多是在当地有权有势的，姐姐可有去接见一二？”
　　“还未，这几日忙着事呢，哪有空去理会这。”
　　“也是，姐姐有灵熹少爷的事操劳，定没去在意这。殊不知，这各地来的官员里大多都带了自家子女的，适龄公子可多着呢，姐姐不如找个机会了解认识下，若是有和那三丫头对上了眼的，对方家世又适合，不如成了，多好？”
　　宋永展只沉默着，不同她们妇人家参和。这场面也向来由不得他去讲话。
　　“这倒是个不错主意，待明日……待这事安稳下来，我寻个机会见见。”
　　“那姐姐可得快些了，过些时日他们指不定就走了，毕竟今日宫中凶险，难免不会生出畏惧之心来，想着赶快离开京城回家去。”
　　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大家一时沉默，又都无言。
　　这厢无言沉默，那厢，他们已到了戚娴屋子，婢女进去点灯添油，又退出来，留给他们足够空间。
　　戚娴先诚恳道歉，解释自己当时没能赶去的理由，心中歉意与愧疚纠缠，几度哽咽，忍着通红的眼眶没落下泪来，实在是气自己没用，又无可奈何。南许看得揪心，去劝戚娴却又劝不动她，只能求救般的看向朱晔衣，希望他说些好话。
　　他比起往常又变了点，说不出来的变化，只是眸色加深，眉毛上挑了些，人落在一株跳动的烛焰后，眉眼上惹到温暖的橙光，却没怎么改变他的气场，像是个虚虚的笼罩，只罩在外面，却进不去。
　　他淡淡的，负手而立，看向她，眼神却又不知道落在哪，“此事虽不怨你，毕竟你也是被牵扯无辜，但你也要知、就因你没能赶来，险些连累太子苦心孤诣设计的一场大事没能成，你可曾想过这层后果？若是真出了事，你可能承担得起？今日若非我情急之下带着南许离开，她助一臂之力乔装上殿，临危不惧，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才成了后面的大业。若真是没成，十个你也是不够死的。”
　　朱晔衣言语冰冷，神态更是冷漠狠戾，薄唇微动，吐出的话让两个姑娘都僵住，无从回话。南许被他吓得不轻，这般模样实在是没见过，往日就算再冷漠，也不像今日般全身透着不容外人碰触的信号，眉头紧锁，讲话更是狠辣。
　　比起来，以前还真算是善良。
　　又说了几句，朱晔衣只道此事已过，往后先等太子登基后再说，至于功过届时都得由太子来定，这些日子只要耐心呆在闺中候着即可，说罢，拂袖而起。
　　戚娴知道事情严重性，也知无法为自己开脱，只能悔恨又是绝望，这唯一一个机会也被自己……被她们亲手抹杀，怎叫她放得下心来。
　　南许扶着她，扶她至榻上，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剪了噼里啪啦的灯花，看她眼角落泪，神情凄楚，怕她想不开，又怕她难受，不知如何开口。更何况，她都不知道戚娴究竟是为何事要竭尽心思了解这件事、又铤而走险去做假扮朱弄夏的事，戚娴不说，她便不好问，只能安静候在她身边。
　　烛火摇曳，暖黄至橙红，叠加渲染开，照亮了整个屋子。
　　戚娴突然出声，“你快去寻世子爷吧，他定还有话要嘱咐你，此事还未完，你牵扯进这件事，就很难脱身。快去吧，我无事，坐坐就好了，你快去，别耽误了。”
　　她被戚娴拉出房，见她强忍泪水，还有些焦急。她杵在门前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让戚娴单独静静，转头和如桐见了个对脸，吩咐候着的婢女在外面等着，一会再出去，随后带着如桐走了。
　　“朱晔衣去哪个方向了？”
　　如桐觉着有点奇怪，却一时不知道是哪奇怪，只道，“去西南方了，姑娘要去寻？”
　　“嗯。”
　　她一路找过去，本以为会很难找，没想到走了几个拐角，就在一处竹亭那见到了他，负手站在亭旁，低头望着亭边潺潺溪水。
　　她玩心突起，示意侍卫别去喊他，又让如桐停在原地等她，自己一个人悄声走过去，想吓吓他。
　　谁知还没走到跟前，就几步之遥，朱晔衣突然出声，“你来了？”
　　倒是她被吓了一跳，听他话里这笃定，倒像是早知道她会来的。只能讷讷的以正常脚步走过去，停在他跟前，也不作揖，坐在旁边的长凳上，转过身手搭在竹栏上看黑暗里的流水潺潺。
　　本觉着这夜里暗，看不切，但眼睛盯了会后便适应了这昏暗灯光，不光能看清溪边碎石，还能瞧见溪水中游动的锦鲤，哗啦啦滑动着，拂过碎碎溪水，游向对岸。
　　南许看得生趣，看着那锦鲤尾巴一摇一摆，四处游动，毫无目的的。朱晔衣不知看着什么，两人都是沉默，却不尴尬，气氛浑然天成，不容他人打扰，像是相熟已久的故友，甚是融洽。
　　看了好久，南许终于觉着眼睛有些乏了，抬手揉了揉眼睛，顺势拉了拉朱晔衣衣服，本是想说什么，没想到拉到了腰带，摸到冰凉的镶在暗金纹腰带上的玉石，被冰的瞬间缩回来，突然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朱晔衣倒是没嫌她鲁莽，许是站累了，便坐下来。南许也转过身子，与他并肩坐着，面朝着灯光，眼睛渐渐不那么涩了。
　　他道，“嗓子可好些了？许是过了今夜才能好的。”
　　“是了，回去母亲定还要问我，估计还得给我请个郎中开药吃。”她抱膝道。
　　他沉默片刻，南许歪过头看去，见他侧颜明朗，鼻梁挺拔，睫毛扑闪，剑眉星目，鹰眼般的黑目，此时乖巧掩下，只露出平和寡善的一面来，只教人觉着温柔可亲。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愣，温柔可亲？是她刚刚想到的？明明前不久……还那么凶神恶煞，薄情寡义模样，把她和戚娴唬得一抖一抖的，此时却坐在烛光下，耷拉着眉，安静坐着，也不笑，却全身都透出温和气息来。
　　她有点想笑，为发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已有人发现，但这并不影响她突如其来的好心情。
　　他道，“在你母亲面前说的话……情急之下，迫不得已，若是日后有机会定会亲自登门谢罪。不过可能得等等，太子那局面未定，还不如会怎么走，现在虽瞧着像是太子占了上峰……可我心神不宁，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点事。”他突然转头，南许和他碰了个对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他继续说着，“你回家后就按着方才那套说辞同你母亲说，若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即可，这几日我应该还呆在学塾，要等到太子局势稳定了才会把我重拔回御林军。”
　　提到这个，南许疑惑道，“那你当初答应帮太子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御林军的职位？”
　　他沉默，又笑了笑，讽刺的，重又抬起头，“不光吧，御林军不算什么，我日后就是闲在宁亲王府里一辈子也无所谓，但是囡囡养在南太后膝下终是不可行的，母妃念她紧，常见不到，多少怀念。再者……当年的事，我也不是会轻易释怀的。”他低声笑起来，声音如泉水流过磐石，温润细腻，“这事还是第一次说出来，真是……想不到的轻松。我哪是圣人，哪能轻易介怀，虽如今我也到了这个年岁，再难回头，但多少还是不甘心的吧……再者，太子对此事尤为关心，他既日后迟早登基，不如与他交好，也保我日后前程不忧。”
　　南许一怔，没想到朱晔衣会如此坦诚说出来。确实，世人都揣测过堂堂世子爷究竟对他的遭遇、他的命运是不甘过、痛恨过，但无人敢问，只敢在心底里偷偷想着。而他也定然不会说，毕竟男儿尊严大过一切，他屈居军营多年，已过二八才第一次踏入学塾，同年的都有中举为官的了，没料到今日却这般爽快坦荡的承认了。
　　“那……你不担心太子也同皇帝一般……”南许忧心，怕他日后也被太子束缚。
　　朱晔衣神色淡淡，许是说出来了心里面畅快些，坐姿也更随意了，双手后撑在长凳上，扬起枚笑来，“他与皇帝不同，他痛恨皇帝，不屑于去做他做过的事。更何况……只要囡囡回来了，我便是什么都不畏惧了，我早已无名声，京中人也都是视我为可怜人，有何担心的，大不了搬离京城远走罢了。不过太子人是好的，我与他认识多年，知道他品行如何，现下并不担心这个，只是怕在皇帝此事上是否还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南许只听着，没忍住出声，“不是的……不是每个人都视你为可怜人的。你很……你也很有本事，你武力高超，人也好，心也善，长得也好看，还有……”
　　说着说着变了味，南许越琢磨越怪，觉得自己跑偏了，抬眸见朱晔衣噙着笑看她，讷讷的，有些后悔，不说话了。
　　朱晔衣难得被人奉承那么多句，还都是真心夸的，心下畅快，又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可爱好玩，于是放声笑出来。
　　长夜漫漫，独坐一隅，冷风拂过，唯心扉大开。

　　未修
改了前面一个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