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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呆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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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赵郎君,那可真是与殷无咎完全两样似的人。
赵郎君身长七尺有余,阿爷言其类女子,其实有些偏颇了,那赵郎君不过眼尾稍长,眉眼多了几分风流之态,相貌虽寻常了一些,但言谈间很是守礼,说话总是和声细语的,生怕惊着谁。
不像殷无咎,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分明是有异族血统,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如何也推不开,恁地吓煞了人。
若叫朱珠来选,还是如赵家郎君这样的看起来稳妥些,总不至于如饿狼一般将她吞吃了去。
阿爷阿娘既已离家,朱珠无事又去侧屋摆弄机杼了,上面已经有阿娘织了一半的粗麻,札扎的声音传出,朱珠却越织越是心烦意乱。
若是她今日不去娲神庙,遇是遇不着殷无咎了,但那人也一定会因为伤重而亡吧?
这……那自己这岂不是白白背上了一条人命?!
不不不,上辈子如果自己没去,殷无咎也是这样的命运,怪不得别人。
朱珠勉强又织了一刻钟,终于坐不住站起身。
她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若是殷无咎当真因为自己不去施救而殁了,殷国失了国君必定大乱,其他诸侯国恐会趁机攻之,到得那时,说不得举国都要成为奴隶了!
朱珠一时间心若火燎,竟是因为自己这小小的私心,就要害得这么多条人命吗?
朱珠狠揉了揉手中素绢,唇瓣也被她咬的泛出青白颜色。
“罢了!”朱珠叹道。
蹂躏多时的唇终于被她松开,唇心被咬出一点殷红的血迹,却如朱果一般好不可人。
朱珠开了门,正要去寻桐儿,她想过了,救殷无咎也可,只不让他看见自己便好,他瞧不见自己,看他还要找谁去“报恩”。
此事央桐儿出面,不过带上些伤药和饮水罢了。
临到要出门,朱珠又心想,不行,她从来就没看透过殷无咎,但也知道对方绝不是个蠢笨的人,万一殷无咎派人去打探桐儿底细,当知桐儿家贫,送饮水还能说得过去,那伤药可是需要刀币购买的,桐儿如何会为陌生人,更甚者是受重伤生还希望渺茫的陌生人购药呢?
如此岂不是顺藤摸瓜的就能找到自己头上?
朱珠转身就朝另一方向行去,既如此,便寻一陌生人办此事,就算要查,茫茫人海,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想到此,朱珠不由又气闷起来,这叫个什么事儿?做好事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对方发觉,天底下再没自己这样的人了。
又气殷无咎,好好的奉上百金便两清的事,做甚还要抢了自己去!
出了阜城邑城门,越往外走越荒凉,朱珠胆子小,着实不敢离官道太远,便一路小心寻找着,终于叫她寻到一十来岁的野奴儿,正当年的野奴儿都被豪强收用了去,再说了,便是有,朱珠也不敢与这样的人搭话,若是见她一介弱女可欺,强抢了刀币可怎生才好。
朱珠站在原地朝那小野奴儿招手。
那野奴儿眼睛尖,蹿地跟只兔子一样,一下就出现在朱珠面前,他跪在地上紧紧垂下脑袋:“贵人唤奴奴可是有事吩咐?”
“你为我做一件事,我予你刀币,可愿?”
那野奴儿赶忙连不跌的叩头:“愿意愿意!但请贵人吩咐,莫敢不从。”
朱珠不大见得别人这样对她,又嫌野奴儿身上脏污,不想上前扶起,只能侧身柔声细语的说:“快些起来,我并不是什么贵人,不过庶民罢了。”
那野奴儿终于站起,但眼睛还是不敢直视朱珠,奴隶是没有资格直视主人或者贵人的。
“我先予你四枚刀币,你用其中两枚买些伤药和水囊,水囊里需装满净水,然后将这些送到阜城邑外的娲神庙去,待你办妥,便在路口小驿处等我,我再给你余下两枚刀币以作酬谢,如何?”
野奴儿欢喜极了,不过跑跑腿,不流血不要命的,竟能得如此多的刀币!
他又要给朱珠跪下道谢,叫朱珠阻了。
“不必如此,我且问你,你可知道阜城邑外的那座娲神庙?可找得着?”
野奴儿忙点头回:“奴奴晓得!”
“那便好,还有一事,我不愿那人知道是我遣你前去送药,你什么都不必说,放下便走。”朱珠摸出四枚刀币给了野奴儿。
那小野奴儿连连道好,随后细细的腿脚跑的飞快。
朱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朝娲神庙走去,她此去并非为见殷无咎,即使向野奴儿承诺了事成以后另有刀币酬谢,她还是有些担心那人得了刀币就见不着影子,总归是不大放心的。
她先去娲神庙寻一角落处藏好,待此间事了,她和殷无咎才算是真的无甚瓜葛了,便是以后殷无咎又被人捅刀暗伤,她也再不会过问。
朱珠比野奴儿先行,但她的脚程比野奴儿慢多了,等她刚至娲神庙,便听得背后似有人声,朱珠急急绕去娲神庙后墙,可巧寻到个空隙,她身量小,刚好能钻进去藏好。
墙体斑驳,中间有道狭长的缝隙,依稀可以瞧见庙里情景,朱珠放缓了呼吸瞧去。
柱体下倚靠的可不就是殷无咎。
这时野奴儿也进来了,他果然按照朱珠的吩咐一句话也不说,放下伤药和水囊就要离开。
殷无咎虚弱的睁了睁眼睛,喊了一声“水”。
野奴儿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蹲身去取水囊,拧开后递至殷无咎面前。
然而殷无咎竟连拿起水囊的力气都没有,野奴儿又凑近了几步,终于将水喂进殷无咎口中。
放下水囊后,野奴儿要离开的步伐却突然迟疑起来。
他蹲在原地看了殷无咎许久,下定决心伸出右手去拽殷无咎脖子上系着的什么。
朱珠心中暗恨,这小野奴儿竟是个贪心的么!
却听得细弱的刀刃入肉声传来,那野奴儿突然倒地,口中艰难痛呼:“求贵人饶奴奴性命!奴奴再不敢了!”
朱珠吓的双手捂唇,脸色煞白,浑身抖若筛糠,如何……如何会成如今这模样。
只见殷无咎状似阎罗,那刀刃细细的在野奴儿脸上割破个口子,刀尖蘸着血水,殷无咎在野奴儿脸上虚画着:“何人遣你来?”
野奴儿骇的肝胆俱裂,哪里记得朱珠此前嘱咐,忙道:“女郎!是一位貌美女郎!求贵人绕了奴奴性命吧!”
“女郎?”殷无咎喃喃道。
野奴儿涕泪横流:“是,是,那女郎予我四枚刀币,让我为贵人置药,又言办得此事后在小驿处再筹我另两枚刀币,不若奴奴如何得知贵人再此?!”
殷无咎又道:“如此说来,见我虚弱便想窃我珍宝,全是你自己见财起意了?”
野奴儿已然吓的神智不清,点头痛哭:“求贵人饶奴奴性命!”
殷无咎哼笑一声,手中匕首在野奴儿脖颈上划开好大一个口子。
野奴儿喉中发出嗬嗬嗬的响声,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传出。
殷无咎在野奴儿脸上擦了擦刀刃,又艰难的撑起身取过伤药,他划破衣物闭眼将伤药倒于伤口处,许是痛极,额头结出豆大的汗珠又滑下。
终于敷药毕,殷无咎的目光看向朱珠所在那处:“女郎既已到此多时,又有救某之大恩,何不一见?”
……朱珠已经快被吓哭了。
她转身就朝外跑,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阜城邑恐怕是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