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6、宝昕

　　颐妃一早便起来梳妆，生产后的浮肿尚未完全退去，她便用冰凉的手巾多敷了一会子脸。
　　“娘娘不必起得这样早，多睡一会子才养精神呢。”
　　“我是想早一会儿过去，哪怕看他睡着也是好的。”
　　阿哥所的嬷嬷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早便候着颐妃来。没法子，祖宗规矩，小阿哥养在阿哥所里，生母一个月里只准看望四次。刚生下二阿哥一个时辰，母子便被迫分离了。
　　宝昕看着悠悠车里熟睡的婴儿，心里怎么都疼爱不够。她从来是个于感情上冷淡的人，这是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强烈的情感在她心里游走，从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到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楚，再到将这个浑身血污的婴儿抱在怀中时，这样的涌动的情感越发浓厚，几乎要吞噬了她去。他是这样玉雪可爱的一个孩子，生生将这个孩子从她身旁夺了去，她不是不恨的。
　　“二阿哥睡得可还好，进得香不香？”她如常问了乳娘们一句。
　　“小阿哥活泼壮健，一切都好。”
　　颐妃抚一抚他光滑如缎的额头，又亲了一亲。几乎要落下泪来。
　　转眼天色近晚，便是有再多舍不得，也只得摆驾回宫。宝昕方回了咸福宫，圣母皇太后便请她去寿康宫小坐。
　　“太后，颐主子到了。”
　　颐妃方欲行礼，唐乌勒特氏便搀住了她：“好孩子，你可来了。秋日里风冷，快进来喝些奶茶暖暖身子。”一边携她的手向内室坐了。
　　“去瞧二阿哥了？”
　　颐妃伤感一笑，点点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年他们抱走皇帝的时候，哀家也是伤心欲绝过的。”
　　“臣妾明白，这是大清的祖宗规矩。”
　　“不过，你要明白。他到底是你的孩儿，你们血脉相连，这样的亲情永远不会被割断。”圣母皇太后紧紧握着颐妃的手。
　　“多谢皇额娘宽慰。”宝昕有些感动。
　　“不过……皇上可有提过，要为二阿哥找一位养母的？”
　　宝昕只是道：“未曾。”
　　“也难怪皇上选不出，皇后的身子不好，连大公主都无力抚育。盈贵人和王常在位分低微，那些新人是更不能的。”
　　“皇上想必得裁夺一阵子罢。臣妾也不便多言。”宝昕感到，今日圣母皇太后并非是为了同她闲谈，而是有所图。
　　圣母皇太后似乎浮起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道：“皇帝为难，哀家倒有个法子，”她见宝昕只是微笑不语，有些尴尬，仍接着道：“哀家自先帝去后，也时常觉得寂寞。若是二阿哥养在寿康宫里头，晨昏定省，你来了，也可得见。岂不很好？”
　　宝昕这才明白了皇太后的企图，她想抚育二阿哥，又怕皇帝不愿，便来拉拢她这个生母——到底皇上是看重她心意的。皇帝从小长在母后皇太后膝下，与生母情分反而寻常，再加上当年纳福晋的事，母子也尴尬了好一阵子。她知道圣母皇太后是喜欢她的，然而她想抚养二阿哥也无非是为了自己打算。
　　其实，能得太后抚养于二阿哥也是好事，总比养在皇后膝下强些。然而，太后可并非只有一个。
　　宝昕一直明白，虽欣赏自己，母后皇太后还是偏爱西林觉罗·定嘉。只是二阿哥身为皇孙又是不同的，母后皇太后德行贵重、出身大族——章佳一族在朝堂上说话很有分量。圣母皇太后到底出身小族，又是那样迂腐的一个人，宝昕虽与她走得近，倒是很不想将儿子托付给她教养。
　　宝昕笑道：“若能如此，臣妾自然是不胜欢欣。”心里却早有了一番打算。
　　圣母皇太后浑然不觉，道：“既如此，皇帝与你商议时，你便同他提起罢。”
　　“这是自然的。皇额娘从前一入了秋，便易发咳喘，今年倒是大好了。”
　　“还是你心细，若不是你年年都将秋梨膏进了来，我这体质也难改善。”
　　“臣妾不通什么医理，只是太医院的人说，这方子常常服用可润肺止咳。又不放心奴才们做事，亲手熬了进给皇额娘，只盼皇额娘用着好。”
　　“秋梨膏寻常，你的孝心却难得。哀家只盼着二阿哥长大了同你一般纯孝。”
　　宝昕平日几乎不饰脂粉，睡前也不过以纯玫瑰露扑一扑脸儿便睡了。金瑛为她拆了小两把头，又用水牛角梳沾了茶花油梳顺了头发。金瑛手极巧，梳头从不会弄疼了宝昕。今日宝昕却觉得分外拉扯，她有些不悦，道：“轻些。”
　　金瑛看出主子有心事，手上也只好更温柔。过了片刻，宝昕叹了一口气，道：“为人母当为子女计深远。”她的感叹毫无来由，金瑛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明白，自己的主子心里总是装着各种事宜。如今添了二阿哥更是如此。
　　那日章佳氏正在御花园内赏花，秋日里菊花开得最好。今年花房里头的奴才想来是用了心，皆是名贵品种，培育得也很好。就中最为珍奇的当是“瑶台玉凤”，晶莹雪白的花白围着金黄花心层层相绕，如瑶台仙子般雍容飘逸。因着不吉利，宫中少用白菊花，只是这瑶台玉凤黄白相见、其白又盈润非常，因此多得嫔妃们钟爱。章佳氏也颇为奇异，在花丛中多流连了一会子，今日是和贵人定懿随侍在侧，她爱说爱笑，更能逗得章佳太后开心。
　　“羞与春花冶艳同，殷勤培溉待西风。不须牵引渊明此，随分篱边要几丛。姐姐昨儿才给臣妾读了这首诗，臣妾却想不出名菊之风华。知道今儿来了御花园，这样美的秋景，臣妾才是头一回得见。”
　　“诗合为时作，你读的书虽多，到底太年轻，还应当多见识。”
　　“臣妾也是这样想，前儿在皇额娘宫里头，奴才竟不识那暹罗茶，还说这茶定然是陈了，味儿才这样轻，还以为皇额娘厌了臣妾日日来喝您的茶，拿陈的来打发臣妾。”她这话说得大胆，章佳氏却不以为意，反是笑个不住。原来这定懿便是这样一个心内不藏奸的，因此她说这样的话，倒也显得可爱。
　　正说笑着，只见阿哥所的嬷嬷们来了。远远便瞧见了皇太后仪仗，都纷纷跪下请安。
　　章佳氏笑道：“你们带着小阿哥不方便，快起来罢，过来瞧瞧这花儿开得多好。”
　　为首的乳母李嬷嬷是正白旗包衣，宫里的老人儿，她抱着团龙纹襁褓中的二阿哥，向母后皇太后道：“小阿哥向皇阿奶请安。”一面轻轻屈膝下去。
　　章佳氏自然欢喜，她笑道：“秋高气爽，你们抱着孩子出来透透气儿也是好的。”
　　二阿哥长得很快，已是四个多月的婴孩了，倒也能含混发出出几个音节，他看着章佳氏，竟咯咯笑了起来，似乎在咿呀学语般道：“阿奶，阿奶。”
　　众人皆十分惊奇，章佳氏更是又惊又喜：‘四个月的孩子，竟会叫人了。”
　　李氏笑道：“奴才们也觉得稀奇。小阿哥最近常常咿呀学语，奴才们也听不懂什么。今儿见了皇太后便喊阿奶，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定懿道：“皇额娘，您们祖孙两个多有缘分呐。”
　　章佳氏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越看越觉得玉雪可爱，笑道：“瞧瞧，他生得多像皇帝小时候，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很快，二阿哥与母后皇太后的“缘分”传遍的六宫，这也是紫禁城的一件新鲜事，人人称奇。又过了两日，母后皇太后与皇帝商议后，下懿旨接二阿哥入慈宁宫抚养。皇帝同时为二阿哥取名祐仁。
　　“主子，咱们二阿哥也真是天资非常。哪儿有四个月的孩子会说话的？”
　　“四个月，不过是咿呀学语罢了。听见什么多了，便不自主模仿着。还是李嬷嬷肯用心罢了，日日抱着小阿哥念叨。自然，也是他有福气，可巧儿便哄得母后皇太后欢心。本宫家里头弟弟妹妹多，其实小孩子从极小便听着看着大人说话呢。”颐妃剪下瓶中枯败的菊花枝，露出温婉的微笑。
　　“还是娘娘为咱们小阿哥思虑周全。不过李嬷嬷倒也真是个得力的。”
　　“是啊，本宫从四个月便挑着教养嬷嬷。她与我同出身正白旗，人又老成，本宫是很放心她。”说罢，她摘下手腕上的和田羊脂玉镯子，成色是十分好的。向金瑛道：“悄悄儿得给她，你亲自去了阿哥所。不，慈宁宫。”
　　圣母皇太后未能如愿抚养皇子，终究是郁郁了几日。好在颐妃也常带着琳常在同她说话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