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40、青窈

　　八月仲秋，宫中却减了一半的大节庆用度。今夏各地颇多水旱之灾，又逢皇后病重，皇帝亦无心过节。诸有封诰的内命妇，也都要入宫同嫔妃请安侍疾。苏兰自然是最为上心的一个，府中的事务竟也撂下，几乎住在了承乾宫中。她又安排着各府里的福晋们轮流入宫，青窈素来不受她待见，便打发了她同雅音一并侍疾，她们入宫，苏兰便也可回府中歇着，岂不是一举多得。
　　这倒也是无巧不成书的，青窈与雅音脾气倒也相投。青窈机敏，雅音温柔，亦有受排挤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感。青窈是因出身南府，雅音，则是苏兰的威望在，再者福晋们也多看不上她们这样才貌出众的宠妾。王府孤独无趣，二人倒成了挚友一般亲厚。青窈是吃过雅音的苦的，又年长一些，见雅音更有爱怜之感。
　　那日入宫请安，青窈到得早一些。定嘉尚未睡醒，便在暖阁内等着雅音，不过一会子的功夫，便见雅音穿着水蓝色的映日荷花纹样镶滚边旗装袅袅婷婷行了来，虽用心梳妆过，仍能见眼下的一团红肿。青窈忙屏退了旁人，道：“这是怎么了？”
　　雅音苦笑道：“没什么的，秋气冷，我有些见风流泪。”
　　“何苦瞒着我来？你这分明是结结实实哭了一晚上的，苏兰又欺负你了？”
　　雅音不答，只是眼眶又红了些。
　　青窈冷笑道：“我便知道，你也忒好性了些。”
　　“婶子为我不平，我明白。只是福晋也说不上苛待我了。我那小格格从抱到她那里开始，我就再没见过一回，我实在想得厉害……”
　　“真是不像话，便是宫中的阿哥公主们，一个月也是能见上生母几回的。”
　　“三层婆子丫头围着，谁都能去探望一眼，单我不能。因着湖广水灾皇上又派了王爷去，我生生和那孩子隔开了。罢了罢了，等王爷回来，都会好起来的。”
　　青窈道：“我比你年长了快一倍的岁数，你便听我一句劝罢。你越是忍气吞声，只会叫她得寸进尺。王爷护着你，你便和她斗，今日是教你们母女分离，他日这女孩儿长成出阁，说不好都不肯叫你一声娘的。我说一句诛心的话，王府里的孩子金贵，一个闪失便能要了小命，她今日对着孩子还算不错，他日一个恶念起来，你那女儿……”
　　“斗？我拿什么和她斗？嫡庶贵贱有别，何况她是王爷的发妻。”
　　青窈低头转着腕上的青金石手串，仿佛不经意般：“怎么，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了嫡福晋的。在我之前的那一位，不也一样是和我嫡庶贵贱有别，不也一样是王爷的发妻么？”
　　雅音声音渐渐低了：“我不像婶子一般有手段，我只想平安度日罢了。”
　　到底是年轻性子软，青窈想，再吃些苦头，雅音便明白了。
　　正说着，宫人们便来通禀，皇后已起身梳妆完毕，宣二位福晋去陪着说话，此事便也按下不提。到了黄昏时候，青窈自是与雅音一同出宫，青窈笑道：“侧福晋与我顺路，便坐我的车回去罢，我们在车上说一会子话。”
　　青窈道：“你的性子，做不出狠辣的事儿来，我知道。不过你如今有了孩子，也要为你们娘俩打算。王爷眼见就回来了，我这里有一副汤药方子，喝下后，你的心脉会被封住，只会沉沉昏睡。你将这药与我这簪中的红色粉末混合服下，便会有性命垂危的症状，且诊脉和银针，会在你体内验出毒药。”
　　“这……”
　　青窈附耳对她说了药方,又道：“你的记性好，断不会记不下来。你若是存心想忘了，就忘了罢。我只是说，破釜沉舟的时候若是来了，你那时候也能拉她一把。”说罢，她拔下头上一根细长的簪子，交到雅音手心里。
　　雅音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这是栽赃陷害的法子。可不知为何，她却紧紧攥住了那根分量有些轻的簪子。
　　雅音，你若真有绝地反击的心思，这便能让你扳倒她了。
　　回府后，峥郡王已候了她多时。他换上了常服，正在暖阁里自斟自饮。青窈苦笑不得，道：“好端端的，怎么喝起了酒？”
　　他似是有些负气，道：“朝中多事，唯独我一个富贵闲人。”
　　青窈掩帕而笑，道：“爷可真是，别人巴不得不办差事，怎倒还怨天尤人起来？”
　　“皇上是不信任我这叔父了。”
　　青窈知道他是个忠敏的臣子，不得重用也是要郁郁的。她收起小案上的酒杯，也到王爷身边坐了，道：“爷，皇上还是敬重你的。只是有时候，想来他也想多历练些年轻的贝子们罢。为国事操劳了半辈子，爷歇一歇，同我们享一享天伦之乐，岂不很好？”
　　峥郡王笑道：“也罢，也罢。快到八月十五，灿儿的功课上你也不要逼得这样紧。”
　　青窈一努嘴儿，道：“王爷只顾心疼儿子，眼前的人却瞧不见。”
　　二人相对十数年，却也总没有生厌的时候。峥郡王已有了斑驳的白发，青窈亦过了盛极美韶华。膝下儿女，也俱是乖巧伶俐。郡王见妻子也在宫中操劳一日，温情道：“你也辛苦了。”
　　青窈道：“承乾宫里头有的是宫人，我不过是去做个样子便好了。”
　　“不，青窈，我是说这些年，你辛苦了。”
　　许是酒意让他有些恍惚，他平日鲜少这样动情。人都说，老夫少妻定是蜜里调油般情笃，其实他不善言辞，更在儿女之情上有些笨拙，哪怕是对着最为宠爱信任的青窈，也从未说出什么山盟海誓。今日这话，对青窈而言竟真是头一回的，她有些动容，握住丈夫的手道：“有你在，我不苦。”
　　她曾经是钱玉簪，是那个被父亲抛弃的外室女。又成了伏青窈，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身份一直在变，那样小心翼翼居于人下的委屈却如一。她一点一点爬了上来，成了天潢贵胄的正妻。纵然她有泼天的本事，没有这个男人的爱护，至多也只能以宠妾而终。峥郡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向青窈道：“皇后身子还有好转的余地么？”
　　青窈思忖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
　　“如此，后宫又要风云再起了。青窈，月色这样好，同我去外头走一走。”
　　二人披衣月下而行，青窈道：“这人人都觉得，贵妃是新后的不二人选，哪里又来的风波呢。”
　　王爷笑道：“你也这么觉得？”
　　“资历，家世，子嗣，品行，还有出其右者么？”
　　“正因如此呵！你若是皇上，会让这个近乎于完美的女人，牢牢抓住你的后宫么？”
　　青窈虽有见地，却都是内宅的见识，她疑问道：“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不是极好的事么，况且贵妃如今已领六宫庶务了，不过只差个名分罢了。”
　　“非也，皇后再不中用，也是中宫。与贵妃有着嫡庶之别，她是越不过去的。但一旦立庶为嫡，她可就是真正的独揽大权，虽说，这是后宫而不是前朝，但皇上真有这样信任她么？我看未必。况且贵妃又生下了皇子，二阿哥年幼，底下的阿哥年纪更小，这时立了后，岂不是先给了二阿哥一个嫡子的身份么？况且当今皇后家中凋敝，颐贵妃家道中落，但仍是赫赫扬扬的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族中男子更都是无能之辈，这一点上，皇上也不得不忌惮。”
　　“皇上春秋正盛，二阿哥便是年幼又如何？况且宫中都说，二阿哥聪敏极了。”
　　“正是如此！一个自小负盛名的储君，一个贤名无缺的母后！”
　　青窈似乎明白了一些，她道：“颐贵妃……就像一个金丝锦囊一样，华丽精美，但也将皇上牢牢套在了里头。”
　　此时中天月色清朗，虽不是满月，但也圆如玉盘般。青窈依偎在丈夫肩上，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彼此真正信任的。有时候皇上去看皇后，那样的焦心忧虑，却还在皇后面前一片温柔默默，我瞧着也动人，哪里是帝后，分明是一对儿神仙眷侣。”她又抬起头来看着丈夫，“可纵然如斯，皇上也有三宫六院的妃嫔，这一点上，皇后是不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