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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如兰 ...

  •   是日如兰正往御花园行,正是春尽之时,她想折几枝将绽未绽的榴花回去入画。昨儿刚落了雨,御花园地砖上的青苔格外湿滑,如兰便提起衣角,小心翼翼走着。忽然听得那片太湖石后似有人垂泣,便止住身后的宫人,悄悄驻足在那太湖石一侧听了半日,只觉得似乎是那恪常在的声音,心下不觉冷笑:“方才添了阿哥,正是宫里头最炙手可热的小主儿,怎么到这里来背着人哭。若是真想哭,在自己宫里头把帐子一闭,哭哑了也没人管。到这人来人往的所在是图个什么。”她又想起,这时辰似乎皇上正在前朝议事,怕是过一会子便要行径此处,想来她这是要演一出戏给皇上看了。是了,皇上最心软,她这样尽管矫揉造作,却未必不能得圣心。
      她与那恪常在,按说是无过节的,只是一想皇后病重苦苦捱着,她却在这儿作态,不觉萌了一个极促狭的念头,出声道:“这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在这儿放肆?御花园是让你乱号的地儿么?惊扰了圣驾,你主子和你都担待不起。“一面说,一面又向那太湖石后行,果然是恪常在如经雨芙蓉般正哭着,如兰打量她虽是哭,面上的妆容可精致的紧,连眼角的一抹红都是透着娇俏,想来是用胭脂晕出来的罢,果然是做足了功课。玉笛见是如兰亦是措手不及,此时宫中嫔妃大半在咸福宫向颐贵妃请安叙话,因着玉笛刚出月不必去,如兰速来孤僻,近日又称病不愿去,颐贵妃是好说话的。便在这儿同玉笛碰上了。
      如兰轻轻笑道:“原来是恪妹妹,我还当是哪家宫女不懂规矩。”一面懒懒行了个平礼。
      恪常在有些尴尬,也只得擦擦泪挤出笑道:“妹妹不过是体弱见着风流泪,姐姐如何在这儿?”
      如兰道:“妹妹身子既然还未大好,就别到这儿来,再受了凉。来,我陪妹妹回去歇着。”
      玉笛道:“啊……我瞧着这春景极好,想多走动一会子,不如姐姐先行一步,妹妹怎敢劳动姐姐呢。”
      “这是什么话,我正愁着没个伴儿,若是妹妹想赏景,可嫌我陪着妹妹么?”
      玉笛尴尬一笑,道:“如此甚好。”二人闲话了半日,只觉得索然无味,玉笛只得找了个由头回宫。如兰便也得意洋洋向东六宫去了,本想回延禧宫,又想着延禧宫偏僻,路上又要遇见许多请安后回宫的嫔妃,索性到了承乾宫去。她常来常往,也不经人通报便到了定嘉的寝殿。定嘉本在卧榻上休息,见她来了,支撑起身体,笑道:“你来了。”
      如兰见了礼,道:“是,娘娘不嫌贫妾叨扰就是了。”
      定嘉道:“这是什么话,我最喜欢你来。你来侍弄侍弄书墨,我这一天的精神气都能好些。”
      如兰性情是个性情中人,一向有些孤高。她瞧不上凌雪玉笛之流,唯独与同样性情的皇后甚投脾气。这许多年的宫中生活,定嘉的性情变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意气的少女,瞧见如兰倒有些像自己。自然,如兰不似她自小寄人篱下,脾气更难缠,便是皇帝也常在她那儿碰一鼻子灰。
      定嘉道:“这一大早,怎么额头上还出了薄汗,又去哪儿了。”
      如兰笑嘻嘻附耳向她说了今天早上的见闻,定嘉嗔怪:“你瞧你这轻狂样子,人家恪常在不过是思念皇上,她又产育后多思忧虑,你何必这样得罪了她。”
      如兰道:“她见谁都是一副热络样子,我也来热络她一回。”
      定嘉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真是难缠的很,偏偏又认准了我。便是定懿那时候,都比你乖巧些!”
      “我听说……和姐姐也渐渐来看娘娘了,有了三阿哥后,她开颜了颇多。”
      “是,从去年在圆明园那一回,我想我们都开通了一些。前几日她来了几回,起初有些尴尬,可到了终究是谈了许多。我不指望她谅解我,可能看我病成这样,她也觉得……索性,过去的事便过去罢,往后我只想她能好好的。”
      如兰道:“和姐姐是能明白这些的。”
      定嘉道:“我是个有福气的,宫外头有苏兰福晋,宫里头有你,有定懿,能陪我说话,为我解忧。还有皇上,他也护我周全这许多年。从前我总有许多想不开,人生行到快三十年的时候,我也放下了许多执念。”她看着如兰,道:“那么如兰,我放下了,定懿放下了,你呢?”
      如兰怔住了:“娘娘……”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么?”定嘉淡淡一笑。
      如兰低下头:“我……”
      “没有人同我说,但我猜的出。你不愿承宠是为了什么,我从前不是没有猜测过。你每每挥毫弄墨,一笔一画里都是他。”
      如兰泪盈于睫:“我心里有谁,是我自己的事,便是皇上也不能勉强。”
      定嘉言道:“好,既然如此说我便不再问了。只是你要记得,自己心里想不开,不要祸从口出才是,更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祸及了亲族我也保不得你。”
      如兰道:“是,如兰明白。如兰一朝嫁入天家,绝不会使皇室与卫家蒙羞。当年年少的心事,如兰会慢慢开解。”
      “如此便好,你既然明白,我也不再多问。我同你说一句词,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这词送你,还望你能多想开些。”
      回了延禧宫已近午膳时候,如兰草草吃了几口便屏退众人,独自在书桌前出神。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冷心肠的人,一定能在宫中忘了他的音容笑貌,可宫中生活的寂寞凄清,反倒像把刀刻在她心上,一点一点刻上了他的样子。
      或许是时候放下了罢。如兰想。
      如兰从书柜中最深处捧出一个紧锁的匣子,里头是满满的泛黄字纸。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墨色新旧不同,可见是经年积下来的。她细细看着那些亦烂熟在心里的诗文画作,一笔一画都是她描摹了无数遍的。
      人都说他是满洲第一文人,是江南汉家士子也比不上的。年仅弱冠,便声名满京华。她也是汉军旗包衣闺秀中的翘楚,兄长也曾戏言,若将二人配了姻缘,倒真是一朝佳话。他常来家中做客,自然,男女大防在,如兰至多只能羞答答见个礼便躲到屏风后。这些年她偷偷收集他所赠兄长的诗画稿,哪怕是草纸也视若珍宝。
      如兰望着那匣子出神了半日,叹了一口气,又将重重心事紧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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