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25、凌雪

　　这一日元炻到了圣母皇太后处请安，因着天色晚，便留下用膳。皇太后白日同凌雪向湖上泛舟而归，性质甚好，她一向不苟言笑，今日也同皇帝说笑了几句。
　　“皇帝，尝一尝这一品椿鱼。”
　　皇帝略尝了一尝，道：“是常见的菜色，不过口味似较宫中更好。行宫的御厨想来与宫里头的做法不同罢。又尝了几道菜色，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菜品，都是十分可口的。又说话间，又隐隐听得清乐，便笑道：‘皇额娘，这是从哪儿传来的乐声？”
　　太后笑道：“这是圆明园中的女乐，我有时候听来解闷。清乐隔着水奏，别有一番韵味。”
　　“皇额娘果然好雅兴，今日的菜色、清乐，都是有心思的，又不奢靡。”
　　“你且瞧瞧，这菜品可有什么讲究？”
　　皇帝细瞧了一瞧桌上的菜品，果然是与宫中的不同。用料上多是些寻常山珍，做法亦平凡，菜色倒不显得粗粝，但也与平日宫中常用京鲁、淮扬菜品做法不同。他笑道：“的确是有些讲究，只是儿子尚瞧不出什么，还请皇额娘赐教。”
　　太后道；“这都是咱们满洲入关前的家常菜式。先祖一路打进关内，便是吃着这样的饭食。从前总觉着，入关前的吃食粗糙，宫中也不多用了，今日找了会做的人来细细做好了，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皇帝亦道：“说来真是如此，宫中如今不缺咱们满洲点心，可是入关前的菜品倒不常用了。其实，这样不但简朴，亦能令人不忘先祖创业艰辛。皇额娘的苦心，儿子感愧。”
　　“皇帝不必这样讲究，咱们在园子里头，你在额娘这儿，别拘束着。其实今儿的菜色与清乐，也都不是哀家这老婆子的巧思，而是有一个人为皇上费了心思。”太后似笑非笑瞧着皇帝，皇帝纳罕道：“是谁，朕要好好赏一赏。”
　　话刚未落，便见凌雪笑盈盈上前来，向皇帝与太后大大方方请了安，道：“臣妾钮祜禄氏请太后、皇上安？”她今日穿了竹青色的香云纱，上又绣了几竿青竹，头上戴了碧滢滢的翡翠簪子。她平日多着艳色，今日穿得倒清雅，正与清乐相称。
　　皇帝见是她，不免讶异，道：“你竟有这样的心思？”
　　凌雪仍半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回话道：“臣妾是想着，如今天气暑热，上那些甜腻腻的菜来，吃了身上也不松快，便想着做些家常菜式。又怕粗糙，忽然听宫中的包衣嬷嬷说，入关前的女真老菜也是美味的，只是濒临失传了。臣妾便想着做了请太后、皇上品一品，一则不忘咱们满洲先祖的辛苦，二则也能体现太后和皇上尚俭朴之风，三则此菜虽是入关前的做法，臣妾同御厨们商议着改良了些做法，入口也是极好的。”
　　皇帝笑道：“究竟是你心思巧了。来，为朕布菜。”
　　凌雪挽起大袖，露出雪白的手腕，褪下虾须镯，拿起象牙箸便夹了一筷狍肉到皇帝碗中，笑道：“这狍肉味美，却容易腻，臣妾拿菜心与臻蘑配着，解腻也提鲜味。”
　　她又夹了一道素菜，道：“这是雪菜炒小豆腐，再清口不过。又拿水冰过的，夏日吃最是爽口。”
　　皇帝尝了，都道不错，又指着面前的一碗汤笑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煨鹿肚儿，配上松蘑与萝卜。臣妾为您盛一碗。”
　　一入口，便觉得分外浓郁鲜香，元炻大悦道：“果然是好心思。”凌雪沉寂了这些时候，更添了一份稳重，与从前更是不同。
　　“一并坐下来吃罢。”
　　凌雪也不辞让，谢了恩入坐道：“皇上，过一会子，让他们上了栗子面的饽饽来。栗子面饽饽寻常，臣妾往里头搁了松仁，您尝一尝可有趣？”
　　太后道：“你说了这半日，自己倒尝一尝罢，”又向元炻笑道：“这孩子忙了一日了，没半刻安闲。这些日子，也都是她伺候着哀家，每日侍奉饮食，说话逗趣儿，也着实辛苦了她。”
　　“琳嫔是个有孝心的。”
　　凌雪笑道：“这都是臣妾应当的，也是皇额娘疼臣妾呢。”
　　用完膳，又喝了一阵子茶。皇帝跪安后，不经意般道：“琳嫔，同朕出去赏赏月色罢。”
　　凌雪掩饰着心中的狂喜，道：“是。”
　　从涵光室中出来，便是一片极幽美的园林。涵光室在含经堂内，位于园中一处岛上，四面山水环抱。今夜月色甚好，夜静月明，又有隐隐的乐声隔水传来。向西便是澄波夕照水榭，元炻道：“同朕在水榭里一坐。”
　　二人便在水榭中的石凳上坐了，底下人自然乖觉，上了茶便退下。
　　元炻望着中天明月，道：“今夜月色很好，若是皇后在，必定要吟一阙好词来。”
　　“臣妾自知才疏学浅。”
　　“你也有你的好处。”
　　二人一时无言。良久，琳嫔才开口道：“皇上还在怨臣妾么？”
　　“你敢说，恂常在之死同你全然无干么？”
　　凌雪笃定道：“嫔妾有照顾不周，亦有失察之责。但恂常在的确是自裁的。”
　　皇帝冷笑道：“她若不是自裁，你还会在这里么？只是朕听永寿宫里的奴才说，你待阿鲁特氏并不算亲睦。”
　　凌雪仍然是极为冷静坚定：“臣妾敢以钮祜禄全族起誓，并未加害恂妹妹。况且……臣妾同她是不投缘，因此她心思郁结才没有瞧出来……”
　　皇帝叹道：“是朕疑心重了。朕是愿意信你的，所以也未责问你什么。只是此事，朕每每见你，心里头便会有些疑窦。所以朕有时不愿见你，也并非是厌恶了你，而是不愿想这些事。”
　　凌雪道：“皇上待臣妾的好，臣妾都明白。”
　　“朕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只是不要害人就好。朕有时候，也觉得你身上这份肆意张扬，是宫中女子难得的。有时候，朕多盼着她不必再委屈着自己，像你一般，哭便是哭，笑便是笑，活得自在些。”
　　琳嫔道：“臣妾便是这样的性子。臣妾生于大族，自小便知，不盼，不争，便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臣妾不愿装那无欲无求的，臣妾就是要为着自己争一分。”
　　“那么，你将朕的宠爱视作荣华富贵的依托么？”
　　“臣妾是想做人上人，可皇上，同您在一处时，臣妾想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您的真心。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妾是很羡慕皇后娘娘的。”
　　元炻瞧着她月光下的面庞，倒真有些柔美，道：“若朕不是皇帝，而是个乡野村夫，你还会如此待朕么？”
　　凌雪思忖了片刻：“不会。”
　　她定定望着皇帝，见皇帝皱眉，不疾不徐道：“因为凌雪爱慕英雄。臣妾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做皇帝是天下最难最艰险之事，居高位，万千的权衡利弊全在一个人身上，若不是有大贤能者必不能居。不然天下大乱，皇家倾覆，身家性命不保。臣妾恋慕您，是因为您是皇帝，更因为你能作得一个贤明的君主。所以，臣妾才有真心，所以臣妾想一生风风光光陪伴着您。让后人都知道，臣妾是您的嫔妃。”
　　皇帝沉思片刻，伤感笑道：“你说得好。若有那么一日……你可愿为后？”
　　凌雪愣了一晌：“皇上……”
　　“朕知道，定嘉是要先去的。若是朕先去，朕不忍她伤心。到那时中宫虚悬，你可愿居后位？你可会如你所说一般，有居高位的贤能？”
　　饶是凌雪都有些惶恐，她起身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福寿康宁，必能与您白头偕老。”
　　他长长叹一口气：“朕也是每时每刻都这样盼着。”
　　“凌雪，若真要另择中宫，朕愿以你为后。”他搀起跪在地上的凌雪，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凌雪眼中泛起了薄薄的泪，依入元炻怀中，月色静好，她不愿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