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23、凌雪

　　中秋宴上的风光不再，凌雪虽含混过去了恂常在之事，到底受了牵连，被皇帝冷落了。除夕之日，上午宴请王公百官，夜宴则是与六宫嫔妃同庆。除了和嫔，连皇后都抱着病躯前来。她今日穿了明黄的缀绣八团夔龙纹吉服，祭祀时带着吉服冠，夜宴上便换成了钿子上饰点翠凤凰钿花，华灯下，珠翠流光溢彩，她鲜少穿得这样贵气，倒也能托得住。然而还是能瞧出来她是傅了重重粉黛来掩饰气色的。
　　畅音阁排了一整天的大戏，全是足本的热闹戏，平日宫里头不让粉墨登台，只有诸如今日的节庆是个例外。宫中长日无聊，难得能看一看戏，又是年下，嫔妃们也都是和气满面，琳嫔心下凄凉，也少不得支起笑脸相迎合。
　　颐贵妃今日穿着香色地团花纹刺绣吉服袍，仍是她一贯的沉稳，今日节庆，她携二阿哥同坐，满眼里只是瞧着儿子，不理会戏台上的热闹。琳嫔斟了了一杯滚热的酒，悄悄从后头走到颐贵妃桌前，笑道：“臣妾敬姐姐一杯，姐姐新春如意，”又瞧着二阿哥，甜笑到：“二阿哥长得真快。”
　　二阿哥奶声奶气答道：“多谢琳娘娘。”
　　颐贵妃笑着与她共饮一杯，道：“凌雪妹妹，多谢你了。”她见凌雪眼底含着哀求，也只好在心里无声叹息，携了她的手，到观戏台前坐着的帝后桌前行礼敬酒。皇帝见了凌雪，虽仍迁怒于她宫中恂常在自尽之事，到底也是见面三分情，凌雪又特地傅了雪白的粉儿，眼下淡擦些绯红的胭脂，显得十分哀戚，皇帝也不免多瞧了她几眼。
　　“凌雪自然知道，此时多说亦是无益，便依礼敬祝了皇帝皇后，不再多话。
　　母后皇太后远远瞧见了凌雪，只是含笑多看了一眼，凌雪便乖觉过去。
　　“皇额娘……”凌雪柔声道，一声低唤含悲含喜。
　　靖宪太后笑道：“今日，便好好过个年。来，到哀家身边坐着，咱们娘几个说说话儿。”同席的正是先帝的皇三女和硕庄华公主。凌雪支起精神，格外讨着太后与长公主的欢心。
　　她知道，长公主入宫侍奉已有几月，无非是婚事不谐的缘故。也是本朝的规矩所致，公主出嫁后居于公主府中，与驸马名为夫妻，实则不能常相见。长公主是个秉性柔嘉的人，说起话来亦是文声细语，她正同太后说着戏文：“这一本《盛世鸿图》，说的是曹彬下江南事。彼时宋将曹彬率众围困金陵，为免杀戮事，特称病止杀，从而救了一城百姓的性命，也保住了金陵风月繁华，真可谓功垂史册，仁义动天下。”
　　凌雪笑道：“您瞧台上这扮相，倒真有彼时大将风度呢，威武得很。”
　　靖宪太后道：“凌雪啊，你来说一说，为何古往今来名将无数，偏偏这曹彬，战功并非是最为彪炳史册，却能让人代代传颂呢？”
　　凌雪道：“臣妾学识浅陋。”
　　靖宪太后道：“这为将，有战功不算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在阵前杀敌百万，亦能保有怜悯百姓之心。这份慈悲，是最难得的。其实为人也是一样，最难得是常存一颗慈悲心。”说罢，便似笑非笑看着凌雪，凌雪如何不懂她话中深意，身上已是冷汗直流，忙起身跪下道：“臣妾受教。”
　　太后挥一挥手，道：“这大年下的，哀家不过说一说戏，快起来罢。”
　　元宵一过，那日皇帝的辇轿经过了螽斯门。互听得有女子呜咽之声，见是凌雪素服脱簪跪在门下祝祷。便停了辇，问道：“你在做什么？”
　　凌雪恍若不觉般，拭一拭泪道：“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有罪，命舛福薄，难保皇嗣，特来螽斯门下祝祷，愿折十年寿命，一生茹素，换得宫中姊妹们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妾，臣妾很想那个孩子……”一语未毕，又哭了起来。
　　皇帝亦有些怜惜，道：“你还年轻，总会再有孩子的。”
　　“臣妾明白，只是臣妾一直耽于苦痛，又不敢让皇上、太后伤心，自己一味忍着，竟疏于关心了恂常在妹妹……臣妾真是罪孽深重，求皇上惩处。”凌雪平日要强，鲜少有这样楚楚可怜的时候，又提起了失子一事，皇帝登基后，唯有颐贵妃有所出，不免也触动了清肠，道：“别跪在风口上了，快起来罢。琳嫔的诚心所致，必然能感动上天。”说罢也不流连，便去了。
　　宠爱稀薄的日子，过得一时慢，一时快，白日恍恍惚惚转瞬即逝，到了深夜，每一寸时光的流转都是这样艰难。凌雪在消沉中度过了一整个春天，直到暮春将近，凌雪竟也有了倏忽之感。
　　“听说，今年太后与皇上要去圆明园消夏？”她倚窗，似乎是不经意间问道。
　　芳儿回答得小心翼翼：“宫里头都是这样传。”
　　“可轮得着本宫去么？”
　　芳儿道：“皇上心里还是惦念您的，前儿还让人送来了新研的玉簪花粉，满宫里没几个主子有的。”
　　凌雪叹道：“那日螽斯门下本宫哭得那样真、那样久，他也只作没听见一般。那天晚上，他召了我去养心殿，本以为是宽恕了本宫。谁知道，皇上说，本宫与恂常在的死，脱不开干系，最少最少也是有失察之过。他可以纵本宫恃宠而骄，却不能不问人命官司。本宫好糊涂，本以为她一声不吭死了，便能了了事，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着她的性命，也省得皇上疑心我。当初你劝本宫留她的命，本宫只是怕，怕她会说出去才……”
　　芳儿忙道：“好在咱们永寿宫上上下下都是审不出什么来的，贵妃娘娘又护着，皇上虽说有猜测，究竟也不知其中缘故。况且……人已去了，多想也是无益。”
　　“平日也没见她多得宠爱，本宫看她不顺眼，无非是不喜欢她那个烂泥般的性子，对着谁都是一张受了气的脸。也是她有能耐，会下棋，能陪着皇上解解乏，可本宫就是看不惯她得宠。”
　　她见芳儿不答，又恨恨道：“本宫知道，你性子软，不忍心。本宫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没少在旁边劝着。这一回，的确是本宫急躁了。”
　　芳儿道：“事已至此，主子还是得想想，怎么复宠要紧。”
　　凌雪点点头，道：“本宫之所以沉寂了这些时候，并非是没法子，而是想让皇上慢慢放下这个结。圆明园是好地方，宫里头的许多事，都能在圆明园放一放。只是……皇上未必愿让本宫同行。”
　　“奴才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一听。”
　　“您同两宫太后走动得也算殷勤，何不求了母后皇太后？”
　　凌雪沉吟道：“母后皇太后固然是疼我，可圣母皇太后才是咱们要去求的。圣母皇太后出身小族，皇上身边儿也得有个知心知意的。你还瞧不出来？她多盼着养个皇子在膝下。”
　　此后几日，凌雪去寿康宫请安都分外殷勤了些。到了五月末，京师已微微暑热时，圆明园的清凉的荷风已吹拂着凌雪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