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21、云图雅

　　云图雅姐姐，我是枉死的……我是枉死的……”
　　一闭上眼，便是面如金纸的恂常在在面前哭诉。她的死太过突然，片刻之间，六宫皆知，皇帝太后亦大怒，多亏了颐贵妃与琳嫔求情，才未问罪，便命好生安葬了，一切丧仪从简。尽管有些蹊跷，宫中嫔妃多有抑郁寡欢者，琳嫔又自有一套说辞，竟未追究她。
　　然而，恂常在之死的疑云，仍然盘桓在紫禁城的上空。
　　云图雅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初入宫不久罢。那时候，彼此都不相熟，虽说算不上一见如故，到底是同为蒙古嫔妃，有时也常在一块说话。深宫寂寞，又是无宠的新人，渐渐倒也有了互相依靠的情感。
　　云图雅来了这宫里，虽时常思乡，但大抵也是新奇着宫中的天家气象。只是恂常在的目光，却是一天比一天黯淡了下来。
　　“她为何对你不好？”
　　“我真的不知……一入宫，她便像心里头有气一般，对我百般挑剔。起初，不过是嘴上厉害，我被她抢白了，自己委屈半日也倒罢了，可是……”
　　恂常在从来不多话，想来也是第一回同人说起这些委屈。
　　“姐姐，我同你说了这话，你不要告诉一个人。她前一年滑了一次胎……是，是她自己侍寝不慎，她竟然瞒着所有人，伪造了不慎滑胎的假象……为她隐瞒的太医，也在她的授意下被害死了……”
　　云图雅大惊失色，她与琳嫔并无往来，竟想不到她是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你又是如何得知？”
　　“她看不惯皇上召我去养心殿下棋，有时候常找了由头罚我抄写经文，就是那一回，我捧着经文回话，在外头听见她和底下人交代戴太医的事……什么善后云云，我才猜出来了大概，谁想被她发现了，她便威胁，更是百般虐待我。她不敢打我，怕留下伤痕，便想了百般折辱的法子来。我身上不方便时碰不得凉，她就让我跪在盛着冷水的铜盆里头。还让我捧着香炉，滚烫的香灰倒在手心里，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手炉烫坏了。她命奴才拆了我的枕头，装上些乱线木屑，看着是个样子，一睡下去，便塌得让人难以入眠。她做这些，都不当着人，即便是奴才知道一些，也万万不敢说出去半个字……”
　　“你好歹是个主子，她竟然如此嚣张？”
　　“可是姐姐，你说，如果我真的告诉了皇上皇后，他们会信谁？我又比不得她能言善辩。”
　　“那么，你同我说起来，就不怕她知道么。”
　　恂嫔叹道：“姐姐，你不会向外头说，我信你。只是我怕，有一日我再也说不出了，她就遂了心愿，到时候……至少姐姐，还能替我伸冤。”
　　云图雅恐慌道：“怎么会这样？她要对你做什么？”
　　恂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说说罢了。姐姐，你会一直记着我的，是不是？”
　　这是她吞金三天前，专程来景阳宫对云图雅说的一番话。现在想来，她那时脸上已带着决绝。想来，是不堪凌雪的虐待决意自尽了。行前，她选了云图雅，好托付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秘密。
　　可是，竟是这样突然，自己又毫无察觉她最后的绝望。或许她在倾诉时，仍然带着一丝希望求救，可是她竟然懦弱地选择了宽慰几句，是啊，她也是根基不稳的新人，如何能与琳嫔相抗衡呢。
　　“是不是我害了你。”云图雅心中出现一个声音。
　　“不，不，是琳嫔，是琳嫔决意要逼死我。她甚至拿我家人的性命相胁迫。”
　　“她为何要这样对你？为何不收买了你？”
　　“我入宫时，正是她‘失子’后，她那时心里头有火，便朝我出气。想来，我知道了她的事，她若是再行收买，也觉得勉强，不如横下心。姐姐，我不争了，我遂了她的愿便是，你也不要为我报仇，我只要你记得我，记得我是怎么去的，我便知足了……”
　　恂常在的身影在风中飘散。云图雅的痛苦却难以消减。
　　那是为恂常在守灵的第一日，云图雅一横心，踏进了永寿宫。她为恂常在焚起一炷香，檀香悠远的气息扩散，却丝毫无法宁神。
　　“我知道你会来。”是凌雪纤细的声音划破长夜的宁静。
　　“嫔妾博尔济吉特氏参见琳嫔娘娘。”
　　“妹妹，咱们不是头一回见了，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嫔妾来送妹妹一程，娘娘也是么？”
　　“自然是了，我与恂妹妹同居永寿宫，情分自然是有。不管外人怎么说，我们永寿宫说出来的话，才是最可取信的。”
　　“娘娘的意思，嫔妾不明白。”
　　“本宫盼着你不明白，这样其实于你是好事。三天前，她瞒着人去景阳宫找你了？”
　　云图雅心中一动，面上仍是如常：“是。”
　　“说什么了？”
　　“说了许多话，不知道有没有娘娘想知道的。便是有，怕是一时嫔妾也想不起来了。”
　　琳嫔笑道：“那就好，想不起来就烂在肚子里头。她这个人，看着老实，心里头打错的主意可多着呢。”
　　“嫔妾分不出来对和错，嫔妾不过是因着恂妹妹，想起来了她家里头的人。虽说不是显赫人家，可也是流着蒙古血的，嫔妾的也会让家人过问着。”
　　琳嫔道：“知道您是蒙古郡王的闺女，人走了便走了，家里人也难过，本宫自然不会追究什么。不过本宫可是要提点着妹妹一句，有时候，也别仗着自己的出身高便肆无忌惮，到底，蒙古离咱们紫禁城也远着呢。”
　　云图雅淡淡一笑，心中却是难以抑制住慌乱，道：“妹妹受教了。”
　　“在贵妃娘娘面前，你便很好。王宛真知不知道？”
　　“此事与淑贵人姐姐无关，她不必牵涉其中。”
　　琳嫔定定看着云图雅，忽然轻蔑一笑道：“你啊，真是可惜了，长得不够美，性子呢，也不够讨人喜欢。其实很多事儿啊，就差上这么一点儿，我瞧着你也没什么得宠的命数了。在紫禁城好好度日，凭着你投了个好胎，最后也差不上哪去。”说罢，便摇着杨柳般的腰肢去了。
　　云图雅看着灵前摇曳的烛光，落下泪来。
　　琳嫔说得是不错，她不够美丽，性情也并不得皇帝钟爱。哪怕是蓄意要争，也是争不过的，难道恂常在便是这样枉死了？恂妹妹，你又何苦托付给我这个没用的人。我能在宫里头自保，已是拼尽了力气。
　　宛真也默契地不再问起恂常在，更是向云图雅有意无意说起了琳嫔与贵妃的交好，这是意在提醒她，只是云图雅始终难以忘了恂常在绝望至心灰意冷的脸。
　　仿佛就是替她活在了世上一样，云图雅的目光，也一日一日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