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9、定嘉

　　定嘉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没有人敢阻拦，可是定嘉却不敢进去。
　　元炻携起她冰凉的手，道：“走罢，她就在里头。”
　　这小半个月，承乾宫出的事整个紫禁城都还是一知半解，却都知道那日后和嫔以静养为名，再不踏出永和宫半步，甚至连钱答应都给迁到了别宫。自然，定嘉在同太后与皇上述说时，隐去了紫雁与齐亲王福晋的一段事。圣母皇太后听了，竟笑了出来，道：“她竟因这个把自己锁在宫里头？她以为要她入宫是做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要定懿入宫是做什么，便没人同定懿提起，偏偏，她是不知道的。
　　定懿将头发盘起成一个髻在脑后，插上一支玉簪，穿着素缎窄袖旗装，不施粉黛。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坐在正殿的八仙椅上，看着手中一本《辛稼轩词笺注》。见皇上和定嘉来了，她勾起一个奇异的笑容，将书放下，起身请安。
　　“臣妾和嫔西林觉罗氏，恭请皇上、皇后圣安。”膝盖微微屈，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合宜。
　　定嘉心中一阵酸楚，那样活泼的一个人，竟然生生熬成了这样。原本面颊上孩童般的微丰已经尽数消退。星辰般的眼眸黯淡如枯井，瘦了这么多，妹妹，你一定是很难过的罢。
　　“母后皇太后亲自派人来接你请安，你都不去？”元炻问道。
　　定懿仍然安稳半跪着，道：“臣妾身子欠安，不敢过了病气给皇太后，唯恐尽孝不周。”
　　“定懿……”元炻叹道。
　　三人相对，一时无言。
　　如何便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自己当初能再坚定些，不要让自己最亲的人，嫁给自己最爱的人。那么定懿就会有个平淡而完满的人生，她会成为勋贵的妻子，会得到夫君的敬爱，会生下健康的儿女——不是她皇后的嗣子，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孩子。
　　他想扶起定懿，定懿向后一闪躲，自己稳稳站了起来。
　　“等养好了身子，便多出来走一走，陪一陪朕和你姐姐，好不好？”
　　“元炻哥哥……”定懿抬起头，泪水盈睫，“你放我走罢。”
　　这是他还没继位时，定懿还是个小孩子，每每他到了贝勒府来看望定嘉，定懿总是扑进他怀里这样唤着。
　　见他不答，定懿又道：“放我走罢，只说我死了，获罪了，得病了，只说我死了，让我走，让我离开这儿，我不喜欢这儿，姐姐算计我，你利用我，就连放个风筝，都是在一角四方的天地里看一看。”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你姐姐从没有……”
　　定懿的眼泪，却是一直忍着没有掉下。
　　“你们骗我。”她仰起头对着元炻如炬的目光，定嘉从皇帝的呼吸声中听出，他已到了发怒的边缘。
　　“不要再任性了，和嫔。”
　　定懿一直挂着那诡异的笑。
　　“你们骗我。”
　　“定懿——”定嘉哀求道，“别再说了。”
　　元炻怒道：“让她说！她有什么泼天的委屈？在这紫禁城里，比你委屈的人多着呢，可谁还不是咽下苦痛，好好地尽自己的本分？”
　　定懿道：“我不委屈，也不觉得自己苦，我只是，厌了。你们也厌了我吧，横竖，我不过是给你们生个孩子，现下不能生了，咱们还天天装着一家子似的，多累。”
　　定嘉道：“咱们原本就是一家子，我是你的亲姐姐。哪怕你……从此后，咱们好好过，品茶，赏花，吟诗，作赋，饮酒射覆……”
　　“我原本是真的以为你想让我陪着你，皇上也想让我陪着他。事已至此，定懿只怪自己天真莽撞，不识世故。”
　　元炻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自此永和宫真的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定懿称病不出，元炻也不再许人去探望，即便是定嘉。
　　紫雁小心翼翼拆着钿子，最近的定嘉，情绪格外脆弱。
　　“你是不能再在宫里头呆着了，出宫嫁人罢，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绶齐,陶佳氏，出身也好，早早听说你们彼此有意了。”定嘉强装着云淡风轻的口吻。
　　紫雁跪下道：“奴才离不开您，奴才自知犯了大错，您便是让奴才去做那洒扫的丫头，或者打死奴才，奴才也是甘愿的。千万千万别赶奴才出宫去。“
　　“我怪你，也不怪，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这么些年的情分，名为主仆，可在我心里是拿你当妹妹看的，可我不能再将你留在身边了，你明白么。你明儿便收拾了东西，去诚亲王府里住着，以诚亲王夫妇义女的身份出阁，也是一分尊荣显贵。”
　　紫雁噙着泪，道：“请许奴才再伺候娘娘几日，奴才舍不得您。”
　　定嘉叹道：“你同我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也到了该散的时候了。早些去了，少些牵挂。”
　　第二日，紫雁果然收拾了随身的衣物，平日里的赏赐一应留在了承乾宫。承乾宫的小宫女皆相送，紫雁更是嘱托了蕊萼许久。定嘉躲在内室里，早已是心肝欲裂般痛，紫雁于她，实为一重依靠。可她不想让紫雁瞧见自己的眼泪。
　　过后蕊萼进来道，紫雁在宫门口行了跪拜大礼，再无旁的话，便跟着亲王府里的人去了。婚期定在五个月之后，外人看起来尽管仓促了些，却也是无可指摘的一桩好亲事。皇后的大宫女嫁了满人侍卫，往后也能做个正经官爵之妻，着实是很有福气的。
　　这一夜格外冷，入了冬承乾宫的炭火最足，可定嘉在几层锦被的包裹中，仍然觉得通身彻骨冰。她想白乐天的诗，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从前不喜欢他的格局浅近，如今却也觉得，这样的家常情致，是她一生再也寻不得的了。
　　索性披衣起身，研了墨，铺开一张泛黄的旧纸。
　　寒更人独坐，清镜顾影怜。不觉衾枕冷，但闻北风严。此夜宫巷静，明朝华庭喧。离别自悲苦，萧然于灯前。
　　离别自悲苦，萧然于灯前。
　　即便是定嘉都觉得，所作诗中韵味太过自伤。她搁下笔，外头一阵风来，略略吹动了窗户。她一激，重重咳嗽起来，一口气上不来，竟软软倒在了书案前。
　　承乾宫又是一夜上下俱不能睡。蕊萼喂了定嘉常吃的润肺安神之药，却也收效甚微。太医连夜赶至，却也只是说，是气郁所引，寒风所激，只能是好好将养着。
　　醒转后定嘉反而安慰起了愁云惨雾的蕊萼，她笑道：“我近日累了，养一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