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pocalypse 戚顾》恨醉

5、顾惜朝

　　午饭的时候你就带着四组的人走了。我想你总归是理解我的，我不让你插手，真的是我觉得，会出事。
　　时钟整整指向两点。印出报告，我关了电脑。换上衣服准备离去，毕竟是顶班，没有必要把时间坐满，事情做完就可以了。
　　没想到Anna一句沙发舒服，竟在沙发上靠了两个小时，真的错过了午饭。要是我不把她叫起来，不知道明天早上再来的时候她会不会还在睡？
　　“Anna。”我脱下白大褂打开更衣柜。
　　她不理我，连点动静都没有。
　　“Anna？”，我走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毫无支持的倒下来，我一愣，“Anna？！”伸手探过鼻息，我转身在桌上拿起手机：“少商，Anna死了。”
　　你在那边静默了几秒钟：“我马上过去。”
　　不出五分钟。门把手被压下，你带着两个人走进来：“惜朝……”
　　“帮我把她抬到验尸房。”我重新穿上白褂子，“Anna有没有心脏病什么的？”
　　你看着两个手下把Anna抬出去：“没有，嗯……但是前两天胃出血。”
　　我跟着走出去，进了验尸房，剖开她的腹腔，取胃里残留物去做化验，然后缝合。
　　手术做的很快。可是我的手，却在抖了。
　　我打开门，把东西交给跟在你后面我都叫不出名字小刑警：“送法政处化验，跟他们说急着要，你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做。”
　　我走回办公室，倒一杯热水捧在手里，突然很想笑，我看着你问：“你说这水我敢不敢喝？”
　　你接过我手中的水搂我的肩膀，双唇几张几合，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准备说了，电话铃却响起来，你闭上嘴呼口气：“队长。”边听电话，边把水杯递还给我，“啊？那是我叫的。”“对。”“Yes,sir.”
　　挂了电话，你放下手中的水杯，抿抿嘴唇看我：“后街发现一具裸体女尸，警员认识，是外卖的送货员。包括Wellson的事情和Anna被害都合案，我来负责。”
　　手一点一点冷下来，杯子险些滑出去，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才发现一手的冷汗：“那午饭是你定的，那人要杀的本来可是你，你……算了，你寻死我也管不着。”
　　“惜朝。不怕……”你左脚挪了挪位子，把我揽进怀里，我把下颌放在你的肩膀上，羊毛衫柔软的料子蹭在皮肤上，体温慢慢传递过来，一点点温热。
　　等到我差点暖起来的时候，你松开手：“我去看看现场。”说完，按下门把离去。
　　不出两个小时，小刑警走进来递过一份化验单。
　　清楚的写着一串英文字母Antiaristoxicaria。
　　见血封喉树，树汁剧毒，进入人体会使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在二十至三十分钟内死亡。
　　我重新打开电脑，令写一份报告。不停不停的打错字，不停不停的删除重来。
　　屋子里的暖气闷热的难受，打开窗户。
　　窗外风未停，若是要我长夜独行。
　　多冷啊。
　　少商，你说，你要我怎么能不怕呢？

　　挂钟聒噪的响起来，当当当当的，响了九声。已经九点了。十点钟的时候表就不会再响了，这是出厂设置，以免扰人清梦。
　　你看，都该洗浴睡觉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三菜一汤热了又凉了，我孜孜不倦的反复热菜，慢慢的雾气又不冒了，再一会儿，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一盘菜，走进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热了一分钟，拿出来放回桌上，再热剩下的菜。
　　我窝在沙发的一边，拿起电话拨出你的号码。
　　清越的女声和着熟悉的曲子，低回繁复的唱：“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突然调子被打断，冰冷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我挂上电话，看着木制的挂钟分针一点一点挪动，真是寂寞啊，每天每小时走得都是同样的路子。
　　我想打电话给你的同事，却发现我根本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我没有需要过，你也没有告诉过我。
　　后来门铃响了，我站起来给你开门，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我奇怪的走出去，叫你的名字，一阵风把门关上，我看到你坐在门后，却已经没有呼吸了。
　　突然模糊的声音传来，我一眨眼，眼前突然变成了家里。原来是做梦……
　　醒来才知道已经在沙发上睡了一个晚上，因为姿势关系，脖子酸软的别扭。
　　刷牙洗澡，想要泡茶的时候走进厨房，水壶孤零零的放在灶上，手摸上去冰冷冰冷的，直寒到心里去了。

　　车子还在停车场里面放着，我和你谁都没有开回来，于是我挡了一辆Texi，告诉出租车司机去刑警大队的时候，司机那表情很有意思。也许在猜我是刑警还是律师，我笑着跟他说，我只带了二十块钱，刚够付出租费，别给我绕路，绕了也没多余的钱给他。
　　把出租车司机听了停顿了几秒，然后说：“哥们儿我是那种人么？”
　　谁跟谁是哥们儿啊？
　　到了队里，我直接去了你的办公室，窗边挂了一个风铃，墙角放了一株植物，体积大的可以称之为树。
　　昨天那个小刑警坐在一边，我走过去问他：“请问一下，戚sir昨天去哪里了？”
　　他看也不看我，说：“我怎么知道，他昨天先走了。”
　　“可是他没有回家啊。”
　　小刑警翻着手里的娱乐杂志：“那可能去别的地方了吧。”
　　他一脸无所谓的翻杂志的样子气得我咬牙，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杂志扔在地上，揪住他的衣领：“你跟我说清楚他人呢！”
　　“顾法医……”
　　“说啊！”
　　他大约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发火吧？战战兢兢的说：“昨天我们说要去吃宵夜，戚sir说家里有人等他，就自己先走了，后来……后来我和组里的几个人一起去吃了大排档，你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我深呼吸一口气，放下他的领子：“对不起，我失态了。”
　　转身去队长办公室，告诉他你失踪的事情。
　　其间他三次打断我说话去接电话，笑着向那边说好，几点几点在哪里吃饭，谁谁谁的事情他一定会记住。等我说完，他轻飘飘跟我说一句：“失踪二十四个小时才能立案。你着急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组织上是有规矩的，你……”
　　竟给我做起了思想工作，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一开一合，大概他还在说话，也许他并没有说完，可是我没有听完，耳边嗡嗡的一片，抱歉，我摔了办公室木制的门，很响的一声，不过，应该还不至于要换掉那扇门。
　　少商。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怎么还不回家呢。

　　你知不知道啊，一个礼拜前下雪了。接着越来越冷。
　　你每年冬天都念叨，说咱们市里从来没有专门扫雪的，加上警队的地方偏僻，一下雪，车子在路上跑过，雪都成冰了，好些天也化不开。去年冬天你就在门口那街上滑了一跤，然后边蹦达边喊了三天疼。
　　你的失踪立案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展，就好像你是凭空消失一样。怎么，成仙儿了你？
　　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怕你出事多一些，还是想你多一些。
　　家里我一直没有好好收拾。每天做好的晚餐都要倒掉，把盘子堆在水池子里。餐具应该你洗的。我们分工明确，对吧？
　　我就等你回来洗盘子，等到盘子全部都用完了，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去洗。
　　洗盘子那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洗洁精，却没有找到橡胶手套。赤手洗盘子，冻得拿不住东西，打碎了一个盘子，你不许怪我，谁让你不回来洗盘子呢。
　　后来我开始记得每天早上起来先烧水，等到刷牙洗澡结束，水就开了。
　　今天早上我也是自己泡茶的，第一口味道很正常，第二口的时候，喝到嘴里觉得有一点咸。
　　然后越来越咸，没办法我只好把茶都倒掉。打开窗户抽一根烟，冷风迎面吹过来，脸上比手上感觉更冷。伸手才发现脸是湿的。
　　液体有一点点咸。大概是洗澡没有擦干吧。
　　鞋子变得很脏。因为没有人擦鞋了，不要说我懒，我有想过自己擦鞋，可是我连鞋油放在哪里都找不到。想要去重新买鞋油，但我进了超市只能找到卖蔬菜水果的地方，兜了三四圈也没有找到卖鞋油的地方。
　　哦，是，可以问人的，对不起，我忘了。
　　脏了就脏了吧。反正等你回来你得擦，我也不用操这个心。
　　车子我开回来了。右边的后轮子和后门上面有血，我没有送去洗，因为vip卡在你手里，根据持家有道定则，不要花不必要的钱，所以你得赶快回来把车子送去洗。我不知道血迹时间长了能不能擦掉。因为我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血溅到哪里然后放那么久不擦。
　　还有个事情要跟你道歉，今天早上的被子我没有叠。我知道你很讨厌不整齐的卧室，所以被子都一定要叠起来。
　　可是你又不在，我也就无所谓了。
　　我保证，在你回来之前肯定叠好。
　　……
　　……
　　……
　　快回来吧。
　　你看雪都化了。

　　我在办公室里，开着窗子看着窗框坐着。
　　真的，就只是坐着而已。
　　“顾法医。”门被打开，“咔嗒”一声，“这屋里真冷啊。”
　　“坐。”我转过头去看他，“什么事？”
　　Viggo舔舔嘴唇，说：“顾法医你也不要太担心，戚sir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放下水杯，我看他，“你不会专门来安慰我吧？”有话就直说，何必绕个圈子呢。
　　“是，要干活了。”他嘿嘿的笑，“现场记录好，尸体已经给抬验尸房里去了。”
　　我蹩起眉：“啊？直接抬到验尸房里去了？就算是荒郊野外的弃尸也该叫我去看现场啊，这就抬回来了，验尸报告我怎么写啊？”
　　“嘿，情况我跟你说啊，特玄乎。” Viggo往桌子上一坐，“这两天不是雪开始有点儿化了吗？就在咱队里的后门那条街上，车子也就三五不时有一辆，人更少，所以雪化的特别慢，今天化了点儿，你猜怎么着，化出个尸袋，哎呦把那扫大楼的大妈给吓的，尸袋那是帆布料子，可血都染到布料外面了，也不知道被埋几天了，估摸着是雪还松的时候埋下去的，车子在上面开过去，就……唉，埋尸体的那人真狠，就一变态啊，死都不让人死安生。DNA已经取样去验了，不过啊，还得你做头骨恢复术，这没根没源，失踪人口DNA咱又没有，找谁对去，只能用头骨资料来找人。”
　　“行，别绘声绘色了，我去看看。”我站起身，才发现脚冻得已经有些疼了。

　　血肉模糊。
　　确实很吓人。
　　甚至没办法清楚的分辨出男女。能看出来穿了一件羊毛衫。手术一共做了四个小时，包括头骨恢复和各种检查。
　　死者血液里残留少量的麻醉成分。致命原因是重物碾压。判断死者被埋进雪里的时候，意识清晰，有知觉。
　　真是狠啊。
　　我回到办公室把头骨资料输进电脑，自动调出失踪档案比对。
　　泡了一杯茶。茶叶的气味一点一点扩散开，其实，绿茶我并不觉得好喝，因为它苦。可是我一直喝，因为习惯了。
　　不喝就会困，所以就算苦也会一直一直喝下去。
　　人家说喝茶是可以戒的。可是我舍不得。
　　电脑“叮”的一声结束搜索。我望向电脑，看见你唇角微扬的笑，不小心手一抖打碎了杯子，接着复制下来对应的照片，粘贴在验尸报告的对应地方。
　　印出报告。然后发现，开始看不清楚报告上的字了，朦胧里可以看见白色的A4纸上有字，却连行连行的粘连在一起，模糊的看不清楚。
　　我用回形针别好报告，脱下褂子拿了外套，吸一口气走出去，把报告放在Viggo桌子上。他正好接了水回来，看见我就笑，说顾法医动作就是快。
　　我拉一拉嘴角，就要出门。他叫住我，跟我说离下班只剩一个小时了，现在溜号太不值得了。紧跟着是他坐上凳子的声音。
　　吸口气告诉他，对不起，我不舒服。Viggo很热心的说要帮我请假。
　　我背对着他，说，谢谢。
　　走出门的时候，我听到他翻动验尸报告的声音，然后惊呼出声：“死者是戚sir？！”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啊……
　　我淡淡的笑，一脚踏进冬天的寒冷里。
　　可怜今天晚上回去，又得我洗碟子了。

　　打开家门，扑面来的就是暖气那很像尘埃的味道，温暖，但是干燥。
　　我洗了盘子，做了一桌子的菜，忙了三个小时。怪你桌子买太大了，我做了那么多菜才摆满。
　　放了两套餐具。
　　然后我把挂钟从墙上取下来，扔在地上，因为它太吵了，可是，摔碎玻璃表面的声音却很好听。
　　接着洗澡，睡觉。
　　反正，晚餐等你回来看见了，自己会吃的。
　　海蓝色的床单柔软而冰冷，拉上被子蒙住头，缺氧的感觉慢慢湮过头顶。
　　好像就要被溺毙一样。
　　好像就要见到你一样。
　　晚安。我再许你一个夜不归宿。
　　明天早晨，我要看见正在烧的自来水。
　　明天早晨，我要看见没有浮尘的靴子。
　　明天早晨，我要看到你偷偷在抽烟，把烟灰落在地上，接着偷偷擦掉。等我问你的时候，你辩解，说向排骨汤发誓你真的没有抽烟。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是八点半。
　　我拉开窗帘，看到天还黑着。黑的很清澈，清澈到能看见散乱的云层。我一间一间房子的走，打开一盏一盏灯。
　　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插上音响电源，听Nightwish的摇滚音乐。
　　高亢的歌声和着重金属的音乐，混着每一束光线，淹没整个公寓，就像灭顶一样。
　　洗漱，淋浴，没有茶喝。
　　我坐在沙发一边，按下重拨键，拨号的声音，然后是女子的歌声。盖过了摇滚音乐，歌在耳边，比任何声音都清晰：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我按下免提键，反复的拨打，直到手指酸痛才想起来，原来，是可以设置自动重拨的啊。之后耳边一遍一遍的响着拨号的声音，一次一次的唱起女子的歌。
　　我拿起手边的笔，在茶几上摸索出来一打便签。随意的涂涂画画。跟着女子的歌，和着Nightwish的音乐。
　　写完的时候我认出笔下的字。
　　Qui peut me dire que c'était hier la fin du monde , pourquoi aujourd'hui je continue de vivre seul ?
　　是法文啊……
　　可是，我怎么突然不认识了呢？
　　女子的歌被打断，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顾惜朝？“
　　我一愣，抛下笔提起电话：“对。”
　　“你找戚少商么？”她问。
　　我反问：“你是谁？”
　　“Abadon，堕落天使。”女子妖娆的笑着，“在犹太教里面，也说，是灭亡、冥界的意思。”她顿一下：“你要找的戚少商就在我这里。”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去见他。”她笑着问。
　　我轻轻的笑，说：“好。”
　　“永宁路南口，站在那里等我。”说完掐断了电话。

　　又在纷纷扬扬的下雪，真是罪恶的雪花。
　　我站在永宁路南口。电话铃响起来，女人在那边说，你过马路来，二十秒。
　　我跨出第一步，倒数着时间。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十六。
　　汽车鸣笛声响彻耳边，越来越近。
　　十五。十四。
　　红色的跑车飞快地开过来，车灯在潮湿的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十三。
　　我喘息着卧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没有疼痛。
　　C96357，蓝底白字的车牌号映在我眼里，我微笑着记住它。
　　车门打开，高根的豹纹女靴走过来，女人嘶哑的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吗？你的情人已经死了。怎么？你嫌我骗你？没有，我没有骗你。我都告诉你了，我是冥界啊，他在我这里，不对吗？雪都化成泥了，你们，都还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吗？啊？哈哈。”
　　尖头的皮鞋踢在我的后腰上，真的，没有疼痛。
　　“你们骗我爸爸去做污点证人，答应他给他减刑。哼，他就算不去做污点证人最后被逮捕，也罪不至死。哈哈，污点证人，你们分明就是让他去送死。”她用鞋子的高根踢在我的腰侧，癫狂的笑，“我告诉你们，参与那个案子的警察都要死，统统都要死。你去见你的情人吧，晚安。”鞋子的声音响远，我看见车灯再次亮起来，退、退、退、然后拐弯离去。
　　我呕出一口铁锈味的液体。似乎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听不清，听不清。我只是竭力张开口，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那一串数字：“C……963……57……”
　　我看见大银幕上清楚的写着，十二月三十日，北京时间，凌晨一点。
　　你已经十一天没有回家了。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恍惚里耳边又唱起那格调子，女子温柔的歌：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