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化》如石如竹

1、一

　　郑彦和柳汀两家隔了一条弄堂，所以呱呱坠地就在一起了。三岁时，并排坐在门槛上，捧着奶瓶，两腮鼓得满满，紧张地盯着对方，比谁喝的快。幼儿园第一天，牵着手一起跑进学校大门。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相互陪伴着，一起长大。

　　大学，郑彦和柳汀报了同一座城市，不同的学校。幸好距离不远，可以经常约饭。一个温文尔雅，一个亭亭玉立，就餐时经常会被问：“两位需要订情侣套餐吗？有活动哦。”每每遇及，两人都会爽快地答应。

　　走在大街上，柳汀看到成双成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偶尔也会抱怨：“小彦，我不和你吃饭了，再下去我男朋友都找不到了。”

　　“好吧。”郑彦觉得她的抱怨有道理，他知道柳汀怕他孤寂，可这样确实也耽误她谈恋爱。

　　“你就不能挽留下你的好发小吗？”柳汀知道他会答应，因为郑彦对她从没有拒绝过。“你就听不出你的好朋友柳柳只是抱怨下吗？”

　　“这确实会影响你找男朋友。”郑彦如实说道。

　　柳汀直接给他一个白眼。

　　大学毕业，两人没有选择继续相互陪伴下去。柳汀选择继续深造，郑彦却放弃了保研的机会，选择回家，在当地一家上市公司干起财务的活。

　　对于郑彦的选择，谁都不理解，包括自己的父母。

　　“可惜了，最好的大学毕业，回来当个算账先生。”高考那年，郑彦是以市状元考上最高学府A大的。当时在附近村镇算个大新闻，都以为郑彦从此走出这块地，走向国际大都市。可没想到，又回这小地方了。

　　回来那天，郑母眼睛都哭肿了，但修养让她没有大声嘶吼，想尽力平复，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小彦，九年了，该醒醒了。颜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正因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才要回来找他等他。”郑彦心里同样忍者绞痛，却依然死死咬着牙坚持自己的决定。

　　郑彦回来的原因，父母是知情的。但他们没想到，九年来不仅没有抚平郑彦的伤口，反而痛地让他自毁前程。

　　郑彦回来是为了颜泽，一个突然消失九年的男孩，如果如今还活着应该是男人了。这九年来，郑彦一直在找，即使杳无音讯，他也未曾放弃。

　　当时，颜泽是游荡在法律边缘的人，打架、吸烟、喝酒、纹身，所有恶习，颜泽都去碰。

　　后来颜泽不见之后，郑彦有一度猜想他可能犯了法，被抓了。有了这猜想，郑彦甚至跑去监狱。当高墙铁门矗立在他面前时，被一个寒颤激醒了。

　　两人在一起时，郑彦知道颜泽干的事，却从未提出非议。每次有伤就替他擦，有戾气替他收。有一次，伤口特别深，血特别猩红，他还是忍不住蹲在颜泽面前，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说：“不要犯法。”

　　郑彦清晰地记得当时提出这要求时，坐在椅子上的颜泽也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迎着他担忧的目光，郑重地说：“好！”

　　郑彦记得当时听到他的许诺，自己扑过去紧紧地抱住颜泽，抱着抱着肩膀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心痛，每一次看到伤口他真的心痛，痛地难以抑制。

　　郑彦多么想说：“泽，不要打架、不要抽烟、不要......”可他担心自己提出后，颜泽改了，改成了不是颜泽的颜泽，一个没有自我的颜泽。让颜泽不要犯法，郑彦是怕他进去了会见不到他。

　　可比起这九年来，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讯息。郑彦有时想如果进去也可以接受，好歹还有探监机会，即使等也有明确的期限。而现在，却单有“颜泽会回来”的这根稻草。

　　颜泽消失的头一年，郑彦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躺在床上，会一直胡思乱想：他打架是不是被打死了，被抛入井里，被埋在山上。每每想到这个，郑彦会从床上坐起，疯狂地拍打自己的头，拼命地暗示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郑彦想过找颜泽的兄弟们打听，也去找了。可在一起时，颜泽对他保护的很好。偶尔两人在街上闲逛时会遇到，颜泽往往会一手把他带到身后，和他们点个头就擦肩而过。他去每一条街上找，对依稀有印象的都会上前去问“有没有见过颜泽”，可人家却把他当傻子走开了。

　　颜泽给他介绍过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叫周霖。

　　记得当时颜泽是提前一天和郑彦说的：“彦，明天有个朋友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他高中出国了，最近放假回国。”

　　郑彦一听非常重视，赶忙把自己所有的零钱拿出来，还摸了颜泽的裤兜，想凑凑，明天找个好点的饭店招待。

　　颜泽从他手里夺过钱，整了整，放回郑彦的储蓄罐里，“没必要，我和他就你和柳汀一样，这样就见外了。没事，就阿英饺子店，皮薄馅大，能吃饱又便宜。”

　　郑彦还是觉得不妥，想反驳，却被颜泽直接扑到床上，以嘴对嘴方式堵住了。

　　第二天，郑彦心里还是有点歉疚。但为了显得重视，一大早起来洗漱准备早饭，回卧室把“钉”在床上颜泽拉起来。

　　颜泽睡眼惺忪，抱着郑彦的腰，想把他拉回被窝里，“彦，再睡会儿，一会会儿。”

　　“别，会迟到的。快，早饭也要冷了。”郑彦耐着心叫他，捏捏鼻子，挑挑眼皮，拍拍脸。颜泽还是一副坐着也能睡着的样子，郑彦瞧着好笑，就称了他的心意。捋了捋颜泽眉前的发丝 ，亲亲眼睛，亲亲鼻尖，然后嘴唇。想蜻蜓点水，却被瞬间清醒的颜泽直接反扑在床上，一顿狂亲还想掀衣服往下。

　　郑彦忙推开他，“听话。”

　　颜泽适可而止，早上这么撩拨一下也美滋滋的，“那你给我穿衣服，内裤也要。”自从和郑彦在一起后，颜泽习惯了裸睡。

　　郑彦给他拿来干净的衣物，“来，我的大少爷。”

　　在郑彦不停地催促下，两人最后早到五分钟。

　　周霖从车上下来时，看到两人站在店门外等着，惊讶之余，笑着揶揄：“果然不一样了啊。”

　　颜泽朝他白了一眼，对郑彦介绍：“发小，周霖。”

　　转而介绍郑彦时，颜泽故意挑了挑眉，好似在炫耀宝贝：“我的男朋友，郑彦！”这次颜泽没再把他往身后揽，而是紧紧揽着他肩。

　　周霖似乎很开心，笑得如和煦的微风，伸出手：“郑彦，你好啊。”

　　郑彦刚想伸手，眼前的手全被打回去了，站在一旁的颜泽护宝似的：“占什么便宜。”

　　周霖丝毫不介意，笑着说：“颜小泽，你现在就像五指山下的孙猴子。”

　　三个人吃的很开心，周霖很健谈，和他们讲在国外的趣事。平常不苟言笑的郑彦也被逗得笑声不断。

　　当时他是有点新奇，因为周霖和之前在大街上遇到颜泽的兄弟们截然不同。可习惯使然，回去后他并没有问颜泽关于周霖更多的信息，而且也怕颜泽醋坛子一滴不剩。

　　现在想来，郑彦后悔当时没有留下周霖的联系方式。也许周霖知道颜泽去了哪，因为聊天过程中，颜泽对周霖毫不避讳，包括他两的关系。可唯一一次就这么白白错过。

　　为了找他，九年来，郑彦不停地打工，不停地赚钱，不停地攒钱，一有足够积蓄，他就背上行囊，去他们在一起那年曾约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地去找。这一路，他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技能。这一路，他不敢随意坐车，怕一个呼啸而过，错失重逢。九年时间，国内约过的地方他都走了一遍，却没有一丝颜泽的踪迹。

　　每当离开寻找的地方，郑彦都会回头，心里默默许下：我还会回来，带着颜泽一起回来。

　　颜泽消失那刻，郑彦就认定他会回来。九年来，他不仅在找，也在原地等，所以他不敢长时间离家，大学四年够久了，久到他怕错失颜泽回来重逢那一刻。

　　工作三年，事业有了起色，也让他有了足够的积蓄去一个有小火车在山间慢行的R国，这是他们约定最后一个地方，也是两人最期待的地方。

　　既然回来，父母为了让他上下班方便，提出给他在市区买套房。郑彦考虑再三，没有拒绝父母的心意，答应的原因还是为了颜泽。他担心颜泽哪天像以往那样带着一身伤回来，可以不再偷偷爬墙爬窗，摸进他房间，让他擦伤口。他想给颜泽一个安身的窝。

　　然而这么久了，找不到任何线索，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只有见颜泽的盼头一直支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