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春深》月暗孤灯

16、第 16 章

　　法医室里一对中年夫妻正互相搀扶着，女的快要哭晕过去了，男的倒还好，有能耐指着人骂：“你们警察都不是好东西！我儿子死了，都不肯给他留个全尸！有这个功夫，你们倒是去把那犯人抓回来啊！”
　　门一开这滔滔不绝的骂声断了一下，众人一起看向门口，就见明德进了来，一旁等得马上要变成喷火龙狂暴化的陆晚瞬间切换成了委屈状态，低着头小媳妇一样不说话了。
　　“呦，怎么了这是？”明德一脸天真无辜的不明所以把江获恶心得够呛，抢在那中年男人换气开口之前说：“死者家属来辨认死者身份。”
　　“哦这样啊。确认了？”
　　“确认了，的确是穆启本人。”
　　这两人飞快得一唱一和，把穆启父亲堵得脸都青了，好在明德在对方忍不住打断他们之前转向他满是真诚得问：“您两位是死者的父母？”
　　穆启母亲在听见死者两个字的时候哭的声音更大了，他父亲点点头：“对，我们……”
　　明德立刻打断了对方，拉开门伸手朝外一示意：“有个东西需要你们看一下，麻烦你们过来。”
　　他们两个倒是不想去，但到底抱着希望还是跟过去了。明德大步走在前面带路，看见杜彰正拿着材料迎面过来，强行把对方拎着转了个身拖着一块去了审讯室：“来，坐。”
　　这两口子大半辈子过去了，也没进过这种地方，战战兢兢坐了，气势瞬间就矮了一截：“你让我们看什么？”
　　明德坐了对面，摸出一张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说：“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那截图是那位女客人停了车下来的时候，两人眯着眼看了一下有些惊讶得说：“这是丽丽啊，是小启的未婚妻。”
　　明德嘿得笑了一声，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监控。此刻顾容正站在监控后面，他没想到这人所谓大胆的猜想竟然真的对了。
　　“详细说说？”
　　穆启母亲犹犹豫豫去看穆启父亲，他沉默了一下说：“我来说吧。”
　　丽丽名叫李丽，是穆启父亲穆辉一个朋友，叫李时的女儿。这两个孩子从小就认识，不过不熟，更没什么感情，这婚约其实就是父辈间决定的联姻。
　　穆启爱玩，李丽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大家闺秀，定了婚约之后依旧还是在外面各玩各的，除了偶尔被一起叫去参加宴会时候表演一下恩爱，其余基本很少见面。
　　婚约是大概一年多之前定下的，本来说是去年秋天就结婚，拖来拖去拖到现在，两边家长都有些急，催着他们两人赶紧结。定了日子说下个月的二十六号，眼下就出了这事。
　　穆辉说完看看那照片脸色就不太好，又追问一句：“你们问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丽丽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明德眨眨眼，笑容里充满了吊儿郎当的不靠谱气息：“没什么，就是问问。”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他那虚假的气息都快写在脸上了。穆辉神色朝着更难看一路狂奔下去，明德倒转口得快：“您儿子决定和她结婚，那应该也挺喜欢她的吧？”
　　“小启他从小就听话，特别乖的。”穆启母亲忍不住说了一句。穆辉瞪了她一眼，扭头问明德：“你到底什么意思？”
　　“嗨，就了解一下被害人嘛。他去上美院，也是您的意思？”
　　穆辉差点没转过弯，顿了顿回答：“是他自己想去。”
　　“那您是想让他继承自己家业了？”
　　“对。毕竟他是我儿子，当个画家能干什么？上不得台面，连养活自己都养活不了。”
　　“那您当初该让他直接上金融专业啊，怎么让他去了美院呢？”
　　穆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难以启齿，抿了一下唇才说：“分不够。何况他自己喜欢。”
　　明德认真得看了一下他，慢慢哦了一声：“那他开画廊，也是您尊重他的选择了？”
　　穆辉点点头：“对。他毕业之后不愿意来我公司，想开画廊。我说不过他，就给他钱建了个画廊，让他认清现实。根本就没人买他的画！”
　　明德心说你想让他认清现实倒是让他自己赚钱开画廊啊，就不买那商铺租都成啊。给钱买了个店，就没人买画他也吃喝不愁一点压力没有啊。
　　聊了一会这两口子的态度也平静了不少，明德起身示意杜彰把人送出去，和人保证了一圈尽快破案抓到真凶之后，去监控室找顾容。
　　顾容正坐在椅子里拿手抵着下巴，旁边看监控的小女警视线忍不住一直往旁边飘。明德大步过去拿手在他旁边一撑低头问他：“怎么？”
　　“穆启父亲提起儿子的时候几次神情都有一点奇怪。”
　　“奇怪？”
　　“嗯，像是厌恶，和微妙的忌讳。”
　　明德挑眉，不明觉厉：“父亲忌讳儿子？”
　　“对，”顾容抬头望他，“不想听到的那一种忌讳。”
　　按理说人死如灯灭，就再大仇，父子之间，如今还隔了碧落黄泉，至于摆出这脸色来么？
　　“他可没提到和儿子有什么冲突啊。”
　　“就是不想提吧。他母亲说的那一句也很有意思啊，很乖。为什么专门要强调死者很乖呢？”
　　“父母什么时候会说儿女不乖呢？”
　　当然是儿女没有按照自己的希望去做的时候。
　　“但他并没有避讳穆启不听他的话去美院，开画廊，不去他公司的事。他真正在意的穆启不听他话的事是什么呢？”
　　顾容交叉了十指仰头望他，双唇无意识得分开了一点，像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的样子。
　　他这模样把明德看得心头一把火都要烧起来，要不是顾忌着有人这会都该压上去亲了。顾容对自己危险的处境毫无所觉，想了又想说：“接下来查那个李丽？”
　　明德简直对这个案子烦到抓狂。十年不见的恋人好不容易出现在眼前，正常人这会都该用身体抒发完离情别绪了。他倒好，小手没拉成，小嘴就亲两口，还得把对方贡献出来陪自己一起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简直悲惨。
　　他挠挠头站直，看着对方：“查吧。这穆启身边的女人也太多了。”
　　他身高本来就比顾容高了有一头，这么居高临下看下来顾容瞬间就有点别扭，皱眉说：“按穆辉的话说，她和死者应该是从小就认识。穆启喜欢画，但她不喜欢，那她突然去画廊干什么？”
　　“去找穆启。”
　　“对，她直接找到那家画廊，但不清楚停车位，应该是头一次去。是谁告诉的她位置？”
　　“穆启？”
　　“那么两个人是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吗？那程菲为什么说她是来看画的？也没有提到这两人见面时候说了什么？”
　　“程菲说了谎？”
　　顾容沉默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站起来说：“我更倾向于是程菲没有说谎。”
　　他看了看明德又说：“我认为是李丽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画廊的地址也是她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或者的确是穆启告诉了她，但两人并不是约好在这里见面，甚至穆启可能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女客人是自己的未婚妻。”
　　“怎么可能？那毕竟是他未婚妻啊？”旁边旁听了全程的小女警忍不住愤愤不平得插了一句，接着就迎来了两人的视线，赶忙缩了缩头躲在电脑后面。
　　顾容倒是扯出来个温和的笑说：“但那是他‘并不熟’，除了宴会上盛装打扮之外基本没有见过的未婚妻。”
　　“所以她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她谎称去洗手间，其实是去见了穆启？”
　　顾容捏捏眉头：“这都是我猜的。也或许就和你说的一样，是程菲撒谎。”
　　明德抱臂看着他，过了一会说：“我倒觉得你的猜想更有可能。我觉得程菲可能还有隐瞒的事情，但她说出来的应该没有谎话了。”
　　顾容长长得吐了口气有点疲惫得笑起来，歪头看他：“你们警察怎么还没搞出来一个准确率百分之百的测谎仪。大家都不用忙了，把案件相关人员拖过去插上电每人说一句‘我是凶手’，测出来是谁就是谁，多方便。”
　　明德想了想也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一垂眼，无意一样低声说：“可能因为有时候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吧。”
　　顾容没听清，侧头看他一眼疑惑得嗯了一声，明德摇摇头又是那副样子，抬手去搭他肩：“你说她突然去找穆启干什么？难不成知道了安初的事，打算要个说法？”
　　顾容也没多追究，只顺着他话想，摇了摇头：“不对。按穆辉的话，她本来就对穆启没什么感情，只是联姻的话，她对对方有非婚生子的事情该是不介意的。就算介意，也该是去找自己父亲或者对方父亲讲明不愿意结婚。倘若还想结婚，只是对这个孩子有心结，那她该去找安初，找穆启干什么？”
　　小女警唏嘘了一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吧？现在的姑娘都可彪悍了，都说出轨的男人阉了一了百了，何况这还没结婚，当然是找男人的事。”
　　俩男人一起沉默了，顾容歪头想了想说：“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不是。穆启对那个孩子的态度安初也说了，基本就当没有。李丽介意什么呢？总不至于说是介意联姻对象在和自己订婚之前先生了个孩子，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杀了他吧？这不符合常理。”
　　明德摸摸鼻子谨慎得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细究，问：“那去问问李丽就知道了。”
　　顾容跟着他往外走，低声说：“其实我更在乎另一件事。”
　　“什么？”
　　“穆启自己决定去了美院，自己决定不进父亲公司，自己决定开画廊。那他是为什么突然听从了父亲的话，和李丽订婚的呢？”
　　“又是为什么，这婚会从去年秋天拖到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