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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

  •   第一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史官提笔而叙:)
      永安一年夏,康帝即位。同年秋,荣妃佟氏难产诞下二皇子,康帝甚悦,赐名怀吉,破矩授之亲王爵位,拟曜字徽号。荣妃经难产血崩,久缠绵病榻,恰如风中残烛。帝悯,晋佟氏为贵妃
      永安三年,冬。荣贵妃佟氏薨于承乾宫,康帝悲痛欲绝,首沤鲜血于贵妃身旁,三日未进膳食,如山奏折不曾面君。第四日,举国大哀,帝晋贵妃佟氏为皇贵妃,以半副后礼入葬皇陵。曜亲王由皇后齐氏抚育。
      永安四年,贵嫔陈氏诞三皇子,帝赐名怀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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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十八年,帝立曜亲王为太子。加封太子生母荣皇贵妃为荣仪淑贤皇贵妃。
      永安二十年,三皇子怀澈赐爵位亲王,拟靖字徽号,赐府邸。指婚正一品文渊阁大学士白寿嫡外孙女白东珠为福晋。靖亲王生母陈氏晋位贤妃。
      永安二十三年,靖王福晋诞世子,帝喜,亲赐名定烨。
      永安二十五年,康帝常有乏累,朝臣举太子监国。
      ——《大梁•康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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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二十五年,冬,大雪纷飞。
      长安皇城,翊坤宫(懿贤妃居所)。
      善玉垂手立在暖帐外,等候着帐内人悠悠转醒。窗外漫天的大雪呼啸一夜仍不见疲倦。这是善玉在宫里的第三个冬了。善玉还记得,第一年的冬,正是她第一回经历长安的风雪,华美却刺骨。与江南雪不同,长安雪是透着棉绒冬衣直往骨头里钻,而江南,不过是文人墨客品茗煮酒的雅客。江南,这个在心底心心念念百转千回的名字,也许只能停留在曾经。善玉轻轻地低下眼眸,却听帐内人翻了个身子,好似转醒。两旁侍候的宫女与善玉一同上前卷起飘扬的纱幔珠帘。善玉倾身扶起榻上的女子,微微扬脸,宫女鱼贯而入,捧着梳洗的盆舆,一一陈列。清水漱口,棉巾洗面,三年来,这一套行矩早已烂熟于心,如云流水。
      “又是彻夜的大雪,还不见停啊…”
      懿贤妃已梳妆毕,轻抚着善玉的细腕落座。案上已摆好了膳食,善玉熟练地拭着银筷,后舀了碗清火银耳羹,置于贤妃面前。贤妃徐徐转动玉勺,拨弄着羹汤。
      “善玉啊,今年儿,你有十八了罢。”
      善玉微微一愣虽不知贤妃此话何意,亦波澜不惊答:“回娘娘,奴才还有五日便足十八。”
      “是啊,转眼间,都三年了。本宫还记得那年,你被分来翊坤宫当差不过还是十五岁呢。”贤妃忆起从前,轻轻叹息,善玉闻言,不由得屈膝道:“奴才多谢娘娘昔日之恩,若是没有娘娘,奴才亦不知如今会身在何方。”
      贤妃未在多言,只静静地用膳,善玉则在一旁时不时地添菜。
      “娘娘,三爷来了。”蕊姑引着三皇子靖王元怀澈入殿,两旁宫女心领神会地上前解开怀澈身上厚沉的灰狐皮斗篷,抖落的雪刹那化为青烟。
      “儿臣给母妃请安。”怀澈脱去繁琐的外衣,亦觉得轻便不少,俯下身子作礼。贤妃命蕊姑扶起,指着案旁的圆凳,温和吩咐:“坐罢,这般早地进宫了么,可用过早膳?”
      “还未。儿臣想着,昨儿嘉蓉母族按例来送家书,使者还带来了一支千年红雪人参,儿臣想着父皇近来身子不大好,便想今儿送来给父皇。方才已去养心殿看过父皇了。”
      善玉已将碗筷摆在怀澈面前,思来想去,选了碗芙蓉粥置于怀澈面前,便退到贤妃身后。贤妃瞧了眼那芙蓉粥,双眸含着笑,只道:“你父皇身子不大好,你要好好地替父分忧。前朝尽心比那红雪参还要管用呢。”
      “是。”怀澈应着,尝了芙蓉粥,颇觉舒心,便颔首大为称赞:“母妃,芙蓉粥,儿臣喝过不少,只是这碗,倒是颇觉得新颖,比旁的做法还多了一丝姜味,不知为何?”
      贤妃转了转凤眸,看向善玉,善玉落落大方地上前释然:“回三爷话,生姜养胃驱寒,娘娘畏寒,以姜入粥是极好的,奴才见您方才风雪仆仆地入殿,选了这碗加了姜汁的芙蓉粥可帮您驱一驱外头的寒气。”
      怀澈微微抬眼,打量着面前之人,善玉不敢对视,屈了屈膝再次退回原地。贤妃笑意渐浓,拿起丝绢轻轻擦拭着唇边。
      “善玉是个伶俐的孩子,跟着本宫三年,是个稳妥的人儿。”
      怀澈颔首,好似赞同其母之话,再重新打量起善玉,善玉虽说不是那等国色天香的女子,却也是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眉宇间的书卷气儿更不似平常宫女。怀澈便生了好奇,问:“儿臣瞧此女与旁的宫女儿大多不一,还是母妃调.教的好。宫里的人儿都生得清秀。”
      “哦?我儿喜欢善玉么?”贤妃望向立在一旁的善玉,此话倒惊得善玉一愣,纵然善玉掩饰得再过自然,到底还是女儿家年轻,耳根上爬满了红霞。怀澈懒懒一笑,指着善玉道:“母妃调.教的人儿,儿臣自然是喜欢。”
      “如今你府邸里,东珠是个掌事的,可生了定烨之后,身子骨总不大好,西宴与嘉蓉还未所出,结央虽说生了思妍,可算来算去,府邸里只有一个世子和一个翁主。也是该纳几房妾室了。”贤妃言至此扫了眼那垂手而立的善玉,续,“本宫做主,把善玉赐给你做昭训罢。”
      善玉心中不惊,不知何故,贤妃竟做了如此打算,此时此刻,善玉倒一个劲儿祈祷这位靖王爷可别说应允。
      怀澈思索了许久,允了是。贤妃伸手握住善玉垂着的柔荑,唇角渐渐勾起笑容:“善玉是好人家的孩子,正四品翰林院侍讲曲义生的女儿,书香门第,自然担得上靖王昭训的身份。便在五日后罢,本宫会送善玉去靖王府上。以本宫翊坤宫的名义出嫁。”
      善玉怔住,不想贤妃竟让自己从翊坤宫出嫁,五日后…方才贤妃正是问了自个儿的生日。一时,百感交集,贤妃只含着宽和的笑,怀澈起身,善玉方才回神,一同谢恩。
      “时候不早了,儿臣先行回府。儿臣告退。”怀澈由蕊姑披上斗篷,展了展袖,做礼离去。
      善玉这才软软地伏下身子,眼眶泛着红,她晓得贤妃对自个儿的打算,这是她曲善玉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且不说三年前,因为曲家是上等族姓,隶属天子——便是天子的奴才,依着大梁的规矩,曲家的直系子孙年满十五,必有一人入宫侍奉。而曲家直系,只有善玉与善珏两个女儿家,善珏是嫡出的幺女,她不过是曲家的养女,纵然曲家二老待善玉如亲生骨肉,可其中心酸冷眼,善玉心中如明镜一般。故,即便是她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她也不得不含泪替妹入宫为奴。她凭着自个儿本事,几经波折,虽被分去翊坤宫当差,但不变的却是人心险恶,曾几何时,她被羞辱,被欺凌,被践踏…好似一场噩梦,梦中她记得冰天雪里,贤妃扶起她的胳膊,一步一步地走回翊坤宫。自那之后,贤妃未尝有一日待她如洒扫宫女,她感恩如斯,本想伺候贤妃左右,待二十五岁放出宫去。那时自个儿不过一垂老宫女何处能觅良人?贤妃竟替她想好了后路,靖王怀澈,有勇有谋,全然不似太子一般昏庸。善玉想至此处,重重地予贤妃行跪拜一礼。贤妃命蕊姑扶起善玉,眸间星光点点。
      “好孩子。三年前,本宫说过,你若撑过去,本宫必不委屈了你。”
      贤妃替善玉擦去泪水,神色渐渐肃穆,蕊姑心领神会地扬了扬脸,带走殿内闲杂宫女,独留善玉伴着贤妃。
      “纵观王府,东珠的身子不好,性子又是个倔脾气,西宴却是个孤傲美人,嘉蓉与结央,本宫到底是信不过的。所以本宫需要你去做本宫的眼睛与耳朵,你素来沉稳妥帖,有你协助澈儿,本宫放心…”贤妃絮絮叨叨地说着,善玉听得却仔细,她晓得贤妃的顾虑,她亦明白其中道理,故一一记下。

      待善玉出了内殿,蕊姑上前迎去。微微屈膝:“恭喜姑娘了。”
      善玉忙屈膝回礼,蕊姑是伺候贤妃的老人,又是贤妃的贴心人,自善玉来翊坤宫,蕊姑明里暗里已帮衬了不少,善玉明白,打心底里极为敬重蕊姑。
      “多谢蕊姑姑一路指点调.教。善玉永远铭记在心。”

      一夜风雪疏狂,屋檐上早已结着厚厚的白霜。善玉立在屋檐下望着已结成条状的冰凌,轻轻叹息。怀澈与她,三年前,她不够资格在殿内伺候,每每怀澈来翊坤宫请安,她偶然瞥见身影,已是大幸。如今,她在殿内伺候,亦不过只有数面之缘,况且,若非今日一碗芙蓉粥,怀澈还不曾真正记下她的容颜。可五日后,她就要嫁入靖王府,做靖王的昭训。贤妃道,她担得起靖王昭训的名分,可她心底清楚,曾为人奴婢是她一辈子的印记。

      五日后。
      善玉一身潋滟红妆,乘着翊坤宫软轿至靖王府。善玉素来不喜浓妆,贤妃却亲手替她上妆,道是女儿家出嫁怎能不施粉黛。善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描着柳叶眉,点了绛唇,青丝绾起,两侧垂至肩的珠帘穗子轻轻摇曳,贤妃取出一支玲珑簪子插入善玉发中。
      “淡妆浓抹总相宜,善玉,本宫瞧着这话很适合说你。”
      她起身再拜贤妃,秋水瞳中波光粼粼,到底是落下了一滴泪。

      靖王府的积雪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轿子落在府前,随侍的媵人知夏、染冬是在翊坤宫与善玉交好的宫女,故善玉特地求了贤妃,赐知夏,染冬陪嫁。知夏性子伶俐机敏,染冬则是沉稳细心。
      知夏扶着善玉下轿,红衣与白雪相映,恰如烈火绝眦,善玉轻轻哈了口气,刹那化成热烟。靖王府的亲信已候着迎善玉入府。
      “奴才李钦,曲主儿请,三爷与福晋已在清晏台候着了。”李钦作了个千,在前引着善玉入了大门。善玉微微颔首,随李钦转了几个弯,假山之后便是清晏。善玉听李钦一一作释,清晏乃是三爷独居之地,淑兰则是福晋居住,其余各设六堂,散阁无数。
      “妾身曲氏参见靖王爷,参见福晋。”善玉悠悠拜倒,行三回大礼方算成。善玉透过细密的珠帘,瞧见怀澈与福晋白东珠各是一身红袍,分列坐于上位。怀澈的眸自善玉入殿,并未正眼投向她身。本是怀澈唤她起身,不知为何,怀澈并未出言,善玉不得不跪拘着礼,跪在青石板的地上。
      “爷,该让昭训起来了。”良久,福晋东珠轻声提醒,怀澈方开口,命李钦扶善玉起身,善玉搭着李钦的胳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轻轻晃了晃身子,幸有染冬拉住另一支手。
      “爷,福晋,敷春堂的人儿来说侧福晋身子不适,便不过来了。”侍女的话还未说完,怀澈已起身,众人见怀澈起身,忙一并起立不知何事,东珠上前有意无意地拽了怀澈的衣角,一面吩咐着李钦:“女医可去瞧了?”李钦面有难色,微微摇头,称:“侧福晋不让奴才们去找女医,道是卧床眠一眠…”
      “糊涂!”怀澈已厉声打断,东珠不露痕迹地看了怀澈一眼,接口道:“赶紧叫女医去敷春瞧瞧。”
      李钦称是,作了个千便要走。善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杵在堂下,怀澈还是不放心,对着东珠道:“昨儿个夜里,西宴便常有咳嗽,伴着鼻塞声重,不知现在是否发了温病…这儿,便有劳你了…”话音还未落,便匆匆地跟着李钦身后一同出了清晏,东珠面上虽有尴尬,很快亦掩去。
      殿内,讪笑声渐起。善玉交叠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掰着指头,隐在珠帘下的面容越发苍白,善玉该庆幸旁人是看不见自个儿的脸。
      “敷春的那位有个什么事,三爷紧张得连盖头都不掀了呢”
      “那可不,她是什么?敷春的那位可是爷心尖上的人儿…”
      “我要是她,这盖头就永远不掀了,哈哈…”
      善玉闭上眼眸,讥讽声夹杂着笑声如洪水一般灌入双耳。好似所有人都在谈论她是个笑话…
      “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退下罢。”温柔的嗓音恰如华山细雪,让周围都安静了,天知道善玉对这个声音有多么的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善玉掐着虎口,不愿落泪。却在东珠说完:“泷月,送曲昭训回弄玉堂罢。”这句话后,两行清泪默默滑落。

      弄玉堂。
      “昭训主儿,您别多心,左右爷晚上会来弄玉陪您的,您就好生等着罢。”泷月微屈膝,待吩咐好了弄玉的丫头们,便回了淑兰。
      “主儿,明儿咱告诉贤妃娘娘去!咱不受这个委屈!”知夏眼眶也泛着红,贝齿咬着红唇,止不住得哽咽。
      善玉摇了摇头,独自坐到妆奁前,知夏还欲多说,染冬已拉着知夏,屈膝告退。善玉抚摸着额前细密的珠帘,狠狠地拽下,扔在一旁,珠花崩裂,在地上来回滚动。铜镜里的女子,一双眸里藏着泪光,眼眶泛着红,张开双手,虎口处已有深深的红痕。善玉拂去脸庞清泪,愈笑愈孤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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